我们都很熟悉这样一些现象,概括起来就是一泼一泼、一浪一浪的热:大学热、出国热、白领热、购房热等等。为什么会形成那么多的热呢?表面现象是在某一个时段内,大家一窝蜂地想去做同一件事情,都想上大学、都想出国、都想当白领、都想买房子。
这种热点现象对国家来说不是好事情。因为不管哪个社会都不可能给每个社会成员,以完全均的等机会;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成为大学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做白领的工作,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出国学习、打工,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住上同等大小的房子。反过来想,如果哪一天,真是所有的人都上了大学了,全国人民都成大学生了,大学生也就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了,没有了比较,优势从何而来呢?同样的道理,如果都做了白领了,社会普遍存在的灰领和蓝领的工作谁去做呢?如果都出国了,国内的事情谁来做呢?如果都想买标准的两房两厅,社会有那么普遍的消费水平吗?
社会上普遍存在着仅从字面上去想象的人人平等观念。其实,这种提法是有特定的含义的,它是指人们在政治权利和法律权利上的平等,指人们在人格上的平等,而并不是指人与人要去做同样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要学得一样、做得一样、住得也一样的话,社会会变得不再有层次、不再有分工、也不再有多样性和丰富性了,会变成千篇一律的、单调灰暗的一样的风景。
最近,一位高学历者在知名的华为公司因不堪忍受工作压力而自杀了。就高知自杀,我在前面写过一篇文章《解读复旦女研究生相继跳楼事件》。我认为,人的智力差异并不大,但从人的兴趣、爱好和特点来看,有的人适合读书,有的人不适合读书;做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是说谁特别笨,而是有适合做和不适合做的区别。
我从小学到大学,每个阶段都能碰到各种各样的同学,我看不出谁在智力上能比其他同学差,但是我能感觉到每个人擅长的面是很不一样的。我前面写《三城岁月》系列文章的时候,说到了我的一位好朋友小阎,他非常善于做一些手工活,虽说是个男孩子,可是,他能织出非常好看的毛衣,还会自己动手裁剪、缝纫衣服。我们班有一个女同学小李,一条裙子原来找裁缝做的,可没有做好,小李不太喜欢。小阎知道了,就给小李说:“我帮你改一改吧?”;小李想,反正已经做坏了,就让他试试吧。她没太当回事,把裙子交给小阎试试。小阎很快地就帮小李把裙子改好了,原来的连衣裙改成了护士裙。小李穿上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许多人看到了都问她:“那么漂亮的裙子,是在哪儿买的?”可是,小阎读起书来却非常地吃力。虽然 在高中的时候,小阎和其他几个同学天天跟着我看书做题,没少下功夫,可最后,他连中专、技校也没考上。
还有一个女同学也挺典型的。她开始准备的理工科和我一起参加高考,当年我考走了,她落榜了;又考了一年理工科,还是不行;第三年改考文科,一下就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法律系。可见,她落选的原因不是智力的原因,而是她不适合学理工科。这样的例子我还可以说出很多很多来,总体一点,是每个人的思维方式和兴趣爱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简单地说,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导致的结果,是有人适合上大学,有人不适合上大学;有人适合学工科的专业,有人适合学文科的专业。这看起来似乎是很明显的事情,但是,旁观者很清,当事者却很迷。
于是,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高考的时候,大家都咬着牙拼命地苦读,等上了大学以后,才发现自己学的专业只是听说好,只是听别人说学那个专业将来能挣大钱,能找到更体面的工作,而自己对那个专业一点儿都不了解,一点儿都不喜欢。可是,上了大学以后,再改专业并不容易。也有人因此上了大学以后,越学越吃力。
如果大家都能这样想就好了:适合上大学的人去上大学;不适合上大学的人,适合做具体工作的人,做一个技艺精湛的技工;还有些人,更适合去做商人。可是,目前人们的观念还根深蒂固的,大多数人都不能正确地看待自己的特点,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做给别人看上面。似乎觉得别人去上大学了,我不去那会显得我没有能耐。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这话已经说得很多了,可具体做起来却很难。社会的均等观念,加上人的虚荣心,使很少有人愿意根据自己的特点去选择求学,而更多的人愿意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一个舞台,表演给别人看,期求别人的喝彩。
正因为这样,在大学里,看到高分考进的学生,读不下去了,或是成绩平平;高学历的名校生不能胜任工作,也就不足为奇了。没有兴趣的事情很难做好,不适合的事情也很难擅长。在这样的意识背景下,上面提到的大学生、研究生或是毕业生自杀了或是有其它极端的行为,也就不出人意料了。目前看来,这种盲从还要延续很久,让大家都意识到均等的不现实,目前还很难。正因为这样,每年高考之前,一些高职学校、技工学校在宣传招生的时候,都会普遍遇到冷落,尽管有很多人到这些学校去学一门手艺更合适,但是,谁又愿意让人说成是没本事的处理品呢?
如果说,读书方面每年都有高增长率的入学名额,可以尽可能地满足中学生们人人渴望的大学梦的话;职业方面,国家要再给这样均等的机会,就不那么容易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企业用人都有自己的眼光和自己的计划,很可惜,我们均等惯了的学生,对此还不太适应。他们均等的观念太强烈了,看到或是听到有人一个月挣三五千块,也不考虑别人工作了多久,自己工作了多久,就咬着三千块不放,不达目的绝不迁就。还有人是看到了同班同学找到了一个五千块的工作,为了均等,自己决不能落下了,没有那五千块的报酬,自己绝不罢休,宁愿等着,哪怕三年、五年的。这些均等的想法,本是小孩子们的幼稚想法,可有些家长们也在那儿推波助澜的。
说到这儿,我想到一件事。我才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片子,说的是巩俐在中戏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们的一次聚会。巩俐也去了,班里还有其他的同学,比如史可、伍宇娟等等,男同学、女同学都有。其中有些人早已离开了表演专业;有的走得更远了,和艺术早就没什么关系了;还有的说是演过几个小角色,可我这特别喜欢看电影、看电视剧的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伍宇娟和史可算是明星了,也都有过几部戏。可是他们无论在名和利上,能有巩俐那影响和收入吗?如果要比的话,别人是不是都很失望、也都很失落呢?中国人早就总结出了一些很通俗的规律:人比人、气死人。一个班的同学毕业几年以后,再聚首的时候,大家都会发现,同学们之间原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跑了一段之后,差别非常地大,没法比了。
这几天,我在上视连续看到了新闻透视栏目的报道,说的是上海有几家非常知名的大企业,比如有日立公司的一个工厂,被市里面定位学生的实习基地;也就是说,大学生们可以在这里学习一些技能,比如操作一些工业机械和电子设备等。从镜头上看来,这些大企业环境都非常地好,操作也很规范,是能学到一技之长的。可是几年下来了,这些企业大都少人问津。我们跟随记者的镜头、跟着一批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到日立工厂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听到来的几十个大学生说了:有人说,这算什么工作;有人说,学操作、做蓝领,不是自己的理想;有人说,坐办公室、当白领,才是自己所期望的;还有人说,当白领,那才叫工作。所以,几十个人来看过之后,真正愿意到这儿来实习一段的,有意愿的也不过十几个人。家长们也都和孩子们观点差不多,就是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但也不想来学操作机械和设备的事,宁可闲着,也要等着到办公室里去当白领。
出国出境热也是,不管自己属于哪种类型的,不考虑自己的能力特点,一窝蜂地都往国外跑。我有一个同事小张,原来是上海师范大学财务科的出纳;我刚到上师大的时候,和他住同一个寝室。十年以前,由于他在澳大利亚的姐姐的帮衬,他也去了澳大利亚,开始没什么消息,04年的时候,他突然回来了,说是来办一些事情的。我问他,在那边做什么工作?他说在一家酒店里做服务生,也就是,酒店房间里冰箱中的东西没有了,他给及时地补上。我想,都快四十岁了,在外国酒店里做服务生,和在大学财务室里做出纳相比,哪一个工作更适合他呢?看到他说话时的欲言又止,看到他淡漠的表情,我想,如果让他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他未必还会出去。
比起小张,我的一个亲戚就更惨了。八十年代中期,原本在上海的他和女朋友一起去了香港;没多久,他的女友就成了别人的女友。为生活所迫,他先后成了两个老女人的情人,人家包养了他一段时间之后,他年龄慢慢地大了,快五十岁了,被人家甩了;现在已经回到了上海,没有工作、也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听说要到退休年龄的时候,才能在香港领养老金。这段时间,就只有靠上海的兄弟姐妹们接济了。
所以,看着北京人在纽约风光,看着上海人在东京潇洒,最好能想想,人家为什么能风光和潇洒呢?自己有在异国他乡闯荡的能力,和吃苦的精神吗?
现在买房热方兴未艾,国家和地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是,房价还是不断在飙升。炒房的因素当然有,但是大家均等的想法在其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我认识的所有人,这几年几乎都买了一套房子,不管条件怎么样,都把两房两厅,一百多平方米的新式小区里的套房,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不管家里有几口人,也不考虑自己的经济能力。我的一个亲戚,本身家里只有老两口,中心地段的两室一厅足够住了,可是为了和别人比,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非要再去买一套标准的两房两厅不可。还有一个亲戚,丈夫买断工龄好多年了,自己也从医院的护士岗位上退了下来,原本有一套新买、新装修好的6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厅,还要再冲去买两房两厅的房子。
什么时候大家才能明白,不能都去做同样的事情。一方面,是社会需要层次、也需要多样性的选择。就像使用交通工具一样,大家都去坐地铁、都去乘公交、都去骑车子、都开私家车、都打出租车,不行;需要的,是有人坐地铁、有人乘公交、有人骑车子、有人开私车、有人打出租。当有人说,人人买新房是不现实的时候,很多人跳起来反对,大家的均等观念是如此地强烈,如此地根深蒂固,有人要逆着说,就会受到群起而攻。
我们国家目前最严重的问题之一,是人们的观念非常地偏颇,有时很极端,从而导致了社会观念的严重失衡。如果人们的观念不改变,我上面提到的一些现象,就永远不可能改观。大家都想上大学,结果是大家都有了大学毕业证,也使毕业证不稀也不贵了;大家都想出国,跑到国外没混出个样子,再转回来,国内原来的位置可能也就没有了,搞得两头落空;大家都想做白领,社会不可能是这样的分工,结果只能是一部分人焦急地期盼下去,暂时可以吃父母的,能吃一辈子吗?暂时可以不工作,过了黄金年龄,工作就会更难找;与其矜持和等待,不如重新定位更实在。大家都想买房子,不管房价多高,都执著地追求着心里的房子梦,开发商笑疯了,笑不动了,他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有这种执著而坚定的想法,把挣来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之外,全部给他们。没办法,如果所有的人还是这样在所不惜地,把标准的房子作为现实目标的话,房价就会永远在这种热烈地追随中不断走高。有这样的市场需求,什么政策都无济于事。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我们国家老百姓那么普遍、那么强烈、那么极端地均等意识呢?原因很复杂,和我们以前不顾社会的发展,超前的宣传有一定的关系。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目前要想扭转人们这种均等的观念,看来很难;但是,不扭转,管理者则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