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外交政策聚焦》发表美著名法学家、哈佛大学法律博士塞缪尔·布莱谢尔的文章,题为《中国——超级大国还是毫无希望?》,全文如下:
中国成为“崛起中的超级大国”一直是媒体竞相报道的抢眼题材。现在的中国领导人希望我们接受中国的这一形象,并且通过大肆宣传加深影响。但是事实却大相径庭。通过最近在西藏和中国西部的事变以及中央政府激发爱国情感的举措,我们可以明显看出中国政府权力的限制。中国政府头疼的其他事情还包括贫富分化以及燃料和食品价格的失控,这些都引发了城市和乡村居民的极大不满,而这些积聚的不满情绪除了反对政府之外没有其它发泄渠道。
惊叹?不必惊叹?
在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的时候,美国媒体上随处可见中国经济、社会以及军事进展的调查统计数字,这些数据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些报道或明或暗地体现出惊叹。比如:
北京有300万辆车,并且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每天还会增加1000辆车——哇!事实上,北京的市区有l万6千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达到l300万(再加上400万流动人口)。洛杉矶的人口和北京差不多,但是市区面积只有北京的1/4,但是拥有700多万辆车。就人均而言,中国每千人拥有22辆汽车,而美国每千人拥有764辆汽车。北京密集的街道反映出北京的极端缺乏的不是更多数量的汽车,而是交通基础设施。今年夏天新开工的3条地铁线对弥补缺陷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中国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并且l0多年来经济持续每年增长10%——哇!事实是,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3.8万亿美元,而中国的人口有l5亿。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为13.2万亿,人口只有3亿。(欧盟的国内生产总值将近中国的5倍,人口只有中国的l/3)。马萨诸塞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莱斯特·瑟罗根据能源消耗以及其它指标计算,中国的长期增长率可能每年只有6%。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和中国高级环保官员的声明,如果把环境恶化计算在内,中国几乎是零增长。即使假设中国所声称的l0%的经济增长能不受任何干扰的继续,因为中国的经济底子太薄,中国要在20年内才能赶上美国,而要赶上美国的人均GDP水平几乎不可能。在可确定的未来内,西方公民和中国公民之间的平均差距不会接近。
近年来石油需求增长的l/3是中国消耗石油造成的(中国还消耗了大量铁矿石、铝以及水泥)——哇!事实上,中国消耗了全球石油生产的9%,美国消耗世界产出原油的25%,美国的人均石油消耗是中国的10倍。毫无疑问,中国、印度和其它发展中国家增加石油和其它自然资源消耗让需求迅速超过供给,甚至超过了这个星球在长期内可以提供的规模。但是即使没有中国日益增长的需求,这个世界越来越大规模的能源消费也难以为继。
当然美国的媒体报道也并非满纸“惊叹”。长篇大论的文章也经常充斥着各种生动的数字,讨论中国大量存在的根本问题。中国的收入分配不均问题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美国。政府实际上没有给社会保障体系提供任何东西。大多数人只能获得最低限度的卫生医疗。中国的城市污染十分严重,水源短缺而且不符合饮用安全标准。但是即使“平衡”的文章也给读者留下印象认为这些问题仅仅是社会福利事务,对中国的“超级大国”地位不会产生根本冲击。
很多的学术著作也支持这种“超级大国”形象,也许他们希望这种抢眼的题目能吸引公众注意,以便于他们推销自己的著作和想法。《中国的资产负债表》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其中大部分的经济统计和分析是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和国际经济研究所联合进行的。但是这本书用了这样一个副标题:《世界现在对这个超级大国必须知道些什么?》,它刊登在2008年1/2月号的《外交》双月刊上,约翰·伊肯伯里把中国描述成“正在成为可怕的全球大国”。苏珊·舍克(谢淑丽)撰写的关于中国和美国外交政策的书也命名为《中国——脆弱的超级大国》。这本非常有思想性的书设定中国是一个超级大国,并且必须以超级大国的方式来应对。
内在的虚弱
如果在本文中说中国数十年来正在慢慢摆脱封建主义并且非常渴望利用西方科技的成果让自己的人民脱离饥饿的边缘,那将是非常无趣的。而且我们也很难量化中国的环境污染和自然资源短缺给经济带来的真实束缚。但是这些担忧都没有被当作未来中国发展的真正束缚而得到严肃考虑。同样重要的是,我们也没有就国际社会面对一个蹒跚不前的中国应该采取什么政策进行认真讨论和假设。
现实是中国的中央政府以及中国的政治、经济和司法机构都相当虚弱。中国在一种无效治理当中。中国要为生存并且活下去奋斗几十年。中国建立的依靠外贸的经济很难适应国内需求。中国很快就要面对数不清的环境和自然资源问题给迅速发展带来的阻碍。中央政府成功地启动了以追求利益为核心的经济发动机,但是政府却没有设置任何刹车装置——也就是没有有效强调单纯注重利益带来的不利影响。中国领导人公开承认当前情况给社会和经济带来的腐蚀性后果,并且采取补救措施。虽然这些政策被当作重中之重认真对待,但是政府缺乏约束脱缰野马的必要机制。
在最低工资和工作时间、童工、食品和其它产品安全、工人安全、知识产权保护以及空气和水污染问题上,中国都制定了完备的法律。但是中央政府却没有有效地推动法官和检察官们执行这些法律。因为法官和检察官通常受控于地方领导。这些官员经常依靠职务之便从当地企业中获益,所以他们很少愿意去执行法律。
中国的城市化转型需要建立一种新型的政府管理的社会福利体系。这种体系能够应付退休、残疾、事业和儿童福利等事务。而这些功能之前是由正在消失的几代同居的大家庭执行的。在机动和城市化的新中国,传统文化正在迅速消逝。
中国理应全能强大的中央政府甚至无法停止对汽油、电力和水利企业的补贴,美国因为同样的原因没能提高燃油税和停止按揭利息减除。这两个政府都害怕民众普遍的强烈反对。同时财富的急剧增加给贪污腐败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和动力。有些腐败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对私人物业征用给予少得可怜的赔偿。而这种做法引发了大众的强烈反感。
目前西藏的冲突没有在国内威胁政府,但是在一个媒体全球联系的世界里,如果中国没有机会让民众宣泄不满情绪积聚的能量,那么突发事件很容易就会失去控制。对于这个政权来说更具威胁的是民众对于国内经济决策的不满,尽管很少在国际上公开,但是上海最近发生了反对通过一个中产阶级社区修建铁路的未授权集会,集会者通过互联网和手机短信组织了示威活动。而厦门的民众要求举行关于PX化学厂的公众听证会。这些事件都显示出在没有公众参与机制的情况下进行决策的威胁。
我们的媒体上流行的“崛起的超级大国”场面很多情况下不过是中央政府断言自己统治成功的辩护词而已。政府称自己对“经济奇迹”和北京、上海及其它大城市的迅速变化具首要功劳。政府声称这个国家的所有环境、社会以及经济问题都是可以处理应付的,而且中国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政府控制之下的。关押和杀死数千不同政见者对于政府来说或许是很容易的(这个任务相对简单,尽管最近在西藏发生的事件表明这么做还是会在国际和国内付出很大代价)。但是在一个几乎没有必需的现代经济、监管和社会福利机构的国度里设计并且建立现代机构比镇压异己要困难得多。目前为止中国在这些领域还没有取得真正的成功。
从任何角度来说中国都是巨大的。作为人口即将占世界l/4的社会,中国的国际影响也在增加。但是是否这就让中国成为一个“超级大国”,或者说是一个“大国”?一个实质上还有5亿农民没有得到必要的电力、安全的饮用水以及室内管道设施,其教育程度仅限于读写一些指定课文的国家的力量到底在哪里?另外5亿受过教育的城市居民现在满怀西方消费者的激情居住在经济和环境都难以为继的“空中楼阁”里,他们又能给中国增加多少“力量”呢?在详细盘点了中国的实际苦难之后,中国的能力肯定不会像媒体描述的那样强大了。
军事野心?
中国正在增加军事支出和技术能力,但是在任何理性的条件下中国都说不上是全球性的威胁。五角大楼估算2008年中国的军事开支要少于900亿美元,其它大多数估计都比美国的数字还要低。美国2007财年的军事开支为4400亿美元,这还没有算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花费的500亿美元。中国军事预算的增加反映出的更多是中国共产党需要军队更加忠于自己,而不是什么帝国主义者的军事野心。中国平民工人的生产劳动率是美国工人的4%,几乎相同的比率也可以应用在中美两国的军事机器对比上。和美国、日本以及台湾的联军相对抗,中国军事冒险对于中国来说不仅仅是一场大灾难而已。
军事均势极大地限制了中国理性的军事野心。中国仅有的军事重点在于坚决反对台湾独立。不过由于今年台湾选举的结果,这一事务也有所软化。中国肯定需要足够的军事能力以保证能以确实有效的军事行动对美日和台湾做出威胁。中国的传统军事策略是以智取胜,而不是使用强大的武力部队。
由于这样的目的,炫耀力量就变得十分重要。而对军队的实际使用则反映出一种战略失误。更糟糕的是,任何长期严肃的军事冲突都会最初掀起爱国热情之后带来经济混乱和短缺,而这是中国政府最害怕的。去年冬天的暴雪绵延数月的灾难性后果显示了中国经济结构是多么不堪一击。
经济力量?
中国的经济“力量”不如经常引用的统计数字那样强大。2006年美国从中国的工业进口不到美国当年国内生产总值的3%。美中贸易之间的标准统计过分夸大了中国的收益。以票面价值计算,中国出口商品中只有大约1/3是真正在中国制造的。中国大体上仍旧是装配者,而大多数零件来自海外。中国的制造业在原材料、零件、能源供应、知识产权、金融以及管理技术上都严重依靠进口,所有这些都导致了经济资源外流。
目前中国的价格竞争力大部分源于迟迟没有提高安全成本和实现自然与人力资源的可持续管理。最近的迹象表明有些迟迟未付的代价现在要兑付了。为了举办奥运会,政府已经花费了数亿元拆除给环境造成不可挽回影响的制造工厂,还投入了数亿元把农业用水改为供应北方干旱地区逐渐增多的城市。
外界讨论最多的中国积累的大量财政储备大部分都被实际中的社会福利和环境欠帐所抵消。中国把外汇储备大量投资于美元的证券资产,并且几乎完全要依赖美国、欧洲和日本经济而生存。尽管实际金额还没有披露,但是中国明显是美国次级贷款危机的大输家。这种依赖性让中国无法具备控制重要自然资源的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所具备的那种经济独立力量。
一个国家的国际政治力量大体上取决于世界对于这个国家所具有独立的军事和经济资源的了解,以及这个国家是否愿意投入这些力量并且冒险用这些资源来改变其它国家的行为。因此中国的国际政治影响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国政府对自己能力和意图的宣传,以及我们对这些宣传的相信程度。虽然西方会向反方向猜测,但是中国是无法承受用重大的军事和经济资源冒险参与国际政治竞争的。
真正的威胁
鉴于这些实际情况,西方对于“崛起的超级大国”的威胁关注过多,而对于中国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崩溃所引发的真正危险以及外交政策难题没有给予任何关注。上述任何因素都可能引发一场危机。中国或者世界经济的大起大落都会让数百万中国工人衣食无着。不管是因为价格的猛烈上涨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而定量分配水、食物或者能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可接受和痛苦的。因为股市崩盘或者银行倒闭而失去个人储蓄会激发城市精英阶层的极大不满。即使经济持续前进,日益扩大的收入差距也会在农村地区制造严重对立。农民的大范围罢工会危及城市的食物供应,进而让国家出于一片混乱。
环环相扣的危机会导致政权受到公开挑战。届时可能会发生两种情况。一、学生、工厂工人和农民再次聚集在天安门广场示威,对经济恶化表示不满,但得不到回应。当城市中产阶级加入示威之后,中央政府动用军队进行镇压。示威者被残酷镇压,国内外媒体的代表被逮捕,政府和党内不合作的成员被清洗。法律体系被彻底打破。但是示威没有终止,各种组织开始要求外界协助保护侨民和外国投资,并且结束大规模践踏人权的行为。海外华人和利益受到威胁的美国的大银行大公司认为形势太过危险,不能坐视不管。
在第二种情况下,中央政府无力控制经济和解决国家问题的情况越来越明显。通过更为民主化的党内选举,市民教育程度比较高的上海以及香港周边的城镇地区对地区管理和控制有更大权力,并且不再执行北京的政令。台湾对这些地区提供更多的经济和技术援助,意在建立“一国多治”的局面。中国军方威胁对上海和香港实现军管,进而夺取台湾。新的地区领导人要求台湾和其它国家干预以避免大屠杀、经济崩溃、外国居民和外国投资受到威胁。
一些美国的强硬派或许相信美国应该鼓励中国发生危机和政权崩溃。然而无论是中国历史还是世界其它地区的革命和政变史都无法让我们相信以暴力更换中国领导层之后,会出现一个比目前的中央政府更稳定、更可靠、更民主以及更合作的国际参与者。法国大革命、俄国革命、二战后的东欧政变以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都充分说明了如果经济停滞不前或者其它变革压力不可控制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在经济全球化的世界上,我们不能仅仅笑着坐观中国解体。和中国现在的“和平崛起”相比,中国的混乱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来说对于美国和世界来说更具威胁性。为了我们自己和中国的利益,我们应该帮助中国顺利转型为一个21世纪的经济体和社会。北京在打算顺利转型的同时为可能出现的失败更好地做准备是规划和实现顺利转型目标的基本要素。西方领导人现在需要考虑任何评估和平衡各种潜在的冲突目标,包括保护外交官和侨民、挽救外国投资、确保国际经济的稳定、保护人权,避免不可预测的军事行动和应对措施并且和那些会在北京掌权的人保持个人友好关系。
西方应该立即行动起来,更为积极地鼓励和协助中国的民间机构,并且承认中国政府有必要继续改善国内的经济和社会结构。2007年举行的十七大充满了“民主”的论调。但是真正的民主——把权力从共产党和政府手中广泛分散到独立的司法机构、媒体和非政府组织手中则只有在民主被视为促进社会和谐和加强国家法律权威以打击地方腐败和机会主义的手段时才能贯彻实行。中国应该把个人人权作为独立道德目标的争论不太可能刺激中央政府。人民应该说服中央政府分散权力,打造多元化的平民社会,让中国社会产生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生存下来的弹性、适应能力以及民众参与感。被大多数中国人看作对中国领土完整忘恩负义的挑战的西藏争端不过是中国前行道路上的一片阴云而已。
最后,我们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首先,对于中国经济发生巨大衰退并且导致国内秩序混乱产生的后果,我们的外交和军事决策者必须制定和公开讨论应急计划。第二,我们需要更强有力的机制避免军事行动的沟通不足和失误,这样我们就不会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样的灾难,让强硬派的宣传和煽情的媒体限制中国和其它国家政府采取灵活的姿态。第三,如果一国或者多国部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实质性地进入中国,我们必须确定一些措施,能把对生命、财产、社会秩序以及全球经济活动的损害减少到最小。在没有军事干预的情况下,外部世界能对中国中央政府和中国军方施加什么样的影响呢?经济制裁、禁运、封锁或者其它手段届时能够对避免灾难产生重大影响呢?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国是否能影响中国事态的发展呢?到那时,外部世界的协同反应或许能发挥一点作用,但是美国、欧洲和日本的立场不协调和反应缓慢肯定不会取得任何成绩。
中国的宣传机器全力以赴让我们相信,政府控制着一切,而且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我们一定不要相信这些关于中国经济和军事力量的表面文章。我们需要对中国正在增长的能力和隐藏的弱点有更为本质和深入的了解。在了解中国力量增长的同时也看到束缚中国发展的困难。我们必须认真思考如果中国真的崩溃了,西方应该采取那些办法在中国完好地保护全球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