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鬼使神差
公元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通知》后,从这一天后,中国大陆从有秩序有组织的人整人发展到内乱浩劫开始了,从大城市到农村,天天都有人被抓被斗被游街示众,发展到各级政府瘫痪。毛泽东的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其乐无穷,事实上是人人自危。郭元寿清楚他是在劫难逃了,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不是他算出来的,而是他看形势看出来的。这天,郭元寿家大门紧闭,在最里面的一间屋里,,三清尊神画像挂在东面墙上,每幅画像前有一张供桌,每张供桌上都有一个香炉,香炉里的香冒着烟,有两支大蜡柱燃烧着,郭元寿跪在中间念道:“天下大乱,不容我供奉,请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归于天府,等天下太平了,我再请三清天尊供奉。”顺序给每尊尊神九跪九拜。刚跪拜完,正要把画像取下来烧时,急促的打门声接着就是叫骂声和踢门声,郭元寿大惊,慌忙和老婆藏了“三清尊神”,把香和纸钱统统铲入灶膛,才边答应着“来了来了”边跑去开门,刚拉开门闩,门就被一脚射开了,郭元寿还未看清是些什么人,就被冲进来的人扭手的扭手,揪发的揪发,押了起来。当郭元寿清醒过来时,“三清尊神”也被搜出来了,元始天尊被麻绳捆了腰,灵宝天尊被麻绳勒了脖子,道德天尊被麻绳拴了脚,全捷在他的脖子上。家里箱翻柜倒,药材衣物书籍被扯得遍地都是。他老婆虽见过几家被抄被搜,他也给她打过背风气,但此时紧抱着孩子,还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有他们三岁的宝贝儿子郭天赐大哭了起来,并夹着“爸爸,爸爸”的叫喊。郭元寿虽被两个红卫兵一人扭一支手,朝后排向两边,并用力压着背,头发放两支手用力揪了仰向天,但他心里却喜道:“儿子今后必有出息。”接着心里念起了消灾咒语。
“把牛鬼蛇神郭元寿押去游街批斗。”
郭元寿一听声音很熟,睁了一下眼,真是刘政仁的大儿子刘友福。而且看清了来的人全是不到二十岁的红卫兵,他心里暗道:一群学生,听见凤就是雨,他们还不是看领导的意思办事,但不知是哪位领导非要这些学生来抄我的家不可,会不会是刘政仁想洗刷自己,让他儿子出面和指使这些学生来跟我过不去……
刘友福走近郭元寿,把一块十多斤重的写着牛鬼蛇神郭元寿的大木牌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才被红卫兵们推推操操出了门,才走上街几步,一个红卫兵把一面铜锣和木棒塞在他的手里,大声命令道:“牛鬼蛇神郭元寿,你给我听着,走一段喊一次,我是牛鬼蛇神郭元寿,你听见没有?”郭元寿连声说:“听见了,听见了。”并敲开了锣高声喊了起来。郭元寿认识他,他爹郑司机在县车队开一辆解放牌汽车,他妈做小生意,人缘极广又极好,他叫郑星元,他爹妈都极信神信鬼信命。他给郑星元算过多次命,郑星元将来可是个大人物,官至打马进京城,三品四品官随便当,也可有幸登上宰相位,命中运行四面八方都畅通。这命都是他爹或者是他妈或者是他爹妈找郭元寿算的,从未带他亲自算过。
郭元寿心里惊道:“完了完了,此人这么小小年纪就这等恶劣,不论是文曲星或武曲星下凡,都是天下大乱的预兆那灾难,比改朝换代的真龙天子下凡小不了多少。
游行的队伍汇合,越来越大,而且其中还有各单位各机关的红卫兵组织,被游斗的人也越来越多,有被挂鞋的,戴高帽的,披麻带孝的,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大黑牌,牌子上写着他们的身份:反动教师某某,三家村黑店分子某某,地主分子某某,反革命某某,右派分子某某……,
罗明贞也被抓来了。她嘴角流着血,手被两个红卫兵反扭了高抬着,另一个还用力朝后揪着她的头发,使罗明贞的头高扬着。那个揪头发的红卫兵,郭元寿也熟悉,他是壬大发的儿子王贵财,他也给他算过命,他是财旺生贵之命,本该大富大贵,可偏偏命中午干丙火与官星辛金相合,是个“贪合忘官为颠邪”的,也就是成年之后先贵后贱的命,此等人最是中山狼,又凶狠又可怜,只是壬大发和王贵财来算命时,前面的郭元寿说得天花乱坠,后面的说得模棱两可。罗明贞也在被游斗的队列中。他们都被押到了足球场。足球场上人山人海,到处是红旗飘扬,东边那大大的主席台下面,一排一排都是被红卫兵和各单位各公社抓来斗争的人。开始批判了,郭元寿转着眼四处看,发现了在台上的刘友福,郑星元,王贵才,还有不是红卫兵的郑思龙、孔宝谦、周立强、李政权……,他想:“这些人背后都请我给他们算过命,真是口是心非呀。”当他发现台下的罗明贞时,看清罗明贞挂的那黑牌子上写着:网大右派分子罗明贞时,他摇了摇头。突然,他又被架上了土飞机。随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坚决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彻底贯彻十六条!”“炮打司令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打倒资本主义!” “打倒修正主义!”“打倒地富反坏右!” “打倒牛鬼蛇神!” “破四旧!新四新!”“彻底砸烂旧世界!”“建立一个毛泽东思想的新世界!”“打倒三家村黑店!”“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跟着毛主席幸福万年长!”“誓死保卫毛主席!”“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天足球场上人山人海,到处是红旗,还搭了个高高的主席台,被揪来的人,一排一排都被红卫兵和各单位各公社的造反派扭着手站在前面,整整站了三十排还多。
郭元寿没有太注意台上人对他们的批判,。又不管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只偷偷用眼左右看,又发现好些人也是找他算过命的,或贵或富或善或恶或贱或贫,在郭元寿眼中这么多凶凶恶恶与好好善善相聚,必有一番争斗,他心里叹道:此乃尘世大乱之凶兆,只是不知为什么而乱……,突然,揪着他的红卫兵猛一用力,他两只手和头发钻心般痛。原来,批判大会完了,游行将开始了。
游完街,红卫兵们把揪来的人全送往公安局关押,公安局不收,红卫兵无法,把他们押往县政府,刘政仁急忙出来接待,见黑压压的人和红艳艳的造反旗子,那上千个地富反坏右、反动教师、三家村黑店分子、牛鬼蛇神,还有美蒋特务的事,他也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又知道省里的大学生也喊出了“炮轰省委,火烧市委”的口号,心里想:瞎扯淡,到那天,你们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但他嘴里却说:“革命的红卫兵们,造反派的同志们,我代表县委坚决支持你们的革命行动,我们县委决定派民兵来,看守住这些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反动的资产阶级权威、三家村黑店分子,革命的红卫兵和广大造反派,随时要批斗,随时来押去批斗,”一阵“坚决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路线!”彻底贯彻十六条!”“炮打司令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震耳欲聋。
红卫兵和各单位的造反派散去后,刘政仁匆忙把能召来的县委委员都召了来,讨论怎样处理红卫兵和造反派们抓来的这些人,在会上各说各的理,无法统一。
刘政仁见会这样开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他说:“同志们,这些人,虽都是有历史问题的,但抓捕又不够条件,放在我们这里,房子成问题不说,还得派人看守着,我们这里又不是看守所,更不是牢房,我看,请公安局派人来,训一顿,叫他们开批斗会时随叫随到,大家说这样行不行?”
王大发说:“我同意刘书记的意见。”
有人提出要是红卫兵和造反派找县委要人呢?
有人说红卫兵的各路人马,明天一早就要去大串连,各单位的造反派大多数是控制在单位领导范围的。
委员们这才一致通过刘政仁的提议。
刘政仁想:我们小小的一个县城,每天进出成千上万的学生,全国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呢,不说打乱了正常的工作秩序,单凭这吃,正房子也要被吃倒,是不是冥冥中真有命运在主宰着我们?他来回地走着,突想起郭元寿来,看看表,已是二十二点了,急位抓起电话问公安局移交给他们的那些人是否放了。公安局的人说刚放,还未出大门。刘政仁说:“把郭元寿带到我这里来,我有个关于刘半仙的问题要问他。”
郭元寿被押进屋后,刘政仁对押送的人说:“你们去休息吧。”见押送的人走远了,回身关了门,对郭元寿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长条凳子。“你到底是跟刘半仙干了些什么,人家总是要盯着你不放哟。”
郭元寿说:“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是不知道,凡是被整过的,被抓过的,有错无错的,一个接一个的运动,有那一个运动有不挨整的?”
刘政仁点了点头说:“你回去算算这形势,友福也在跟着瞎胡闹,我怕他出事。”
郭元寿说:“刘书记,你难道忘了,五七年反右时,不是先放后收拾吗,友福可不能放他去乱来,出了事,那可是要牵连全家的。”
刘政仁“唉”的一声。“他那里知道厉害哟,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真出了事,不但要带害全家,而且还要牵连三亲六戚,影响儿孙后辈。”
郭元寿说:“把他关在家里,等时局清了,稳定了,再说。”
刘政仁说:“不行不行,这是毛主席发动的运动,我怕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更会害了全家害自己,所以,我同意他跟其他同学大串连去了。”
郭元寿说:“好好好,不容易出事不说,而且还能得到些真实的消息。”
刘政仁说:“如今这形势,省政府都被炮轰火烧,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哟。”
郭元寿说:“从古到今,那朝那代不是皇帝说了算,不是我说,你一个父母官,操得了那么多心吗?何况,人家要你操吗?既然连省府那些大官都被炮轰火烧了,这就是天下要大乱了,天下大乱,遭劫难的就不至我们老百姓了,那就连上上下下的大人物,上到下凡的菩萨神仙,中到圣人、文武曲星也在所难免了。”
刘政仁说:“郭先生,那你给我算算。”
郭元寿闭着眼,扳着手指念道:“子丑寅卯,甲乙丙丁,天干地支。”睁开眼看着刘政仁。“小关小难不少,但都过得去,就是家里嘛。”他停顿了一下。“要防不和。”
刘政仁说:“能改吗?”
郭元寿摇了摇头。
刘政仁说:“能过得去吗?”
郭元寿说:“有紫微星高照,有风水宝地的根基护佑,你虽没有过不去的关,但灾难是免不掉的。”
刘政仁“唉”的叹了口气。
郭元寿说:“刘书记呀,自古说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你要遭的难,不算什么。”
刘政仁说:“听说你的师傅刘半仙,从陆家出来向西而去,解放后,追查了十四五年,就是连一点踪影也没有,难道真是成仙了,你是刘半仙的贴身徒儿,学的东西应该不少嘛?!”
郭元寿说:“刘书记呀,学什么干什么会什么,可是要缘分的,实话给你说吧,我在庙里那几年,只是扫地挑水,有时也念念经。”
刘政仁放低了声音,说:“那些看风水、算命,你不是跟刘半仙学的,跟谁学的呢?”
郭元寿更放低了声音,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自己看书看会的。”
刘政仁点点头,坐到了他面前,更小声的说:“你回去算算这形势,还有那些红卫兵、造反派们,到底是会升还是会出事?”
郭元寿瞪大了眼睛,说:“刘书记还敢信这些呀?”
刘政仁说:“病急乱投医嘛,这形势,我看比反右还难说呢,你是名师指点过的嘛,不找你,找谁?”
郭元寿点点头,得意地说:“我还以为要抓捕我呢,这形势呀,这乱呀,是定数,是劫数,就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刘政仁不相信地说:“难道又是你说的,有什么神或是仙或是圣下凡了?”
郭元寿说:“不,这一次呀,我看是神仙、圣人、凡人、鬼魔混战相斗;天下要大乱了,遭劫难的,不止我这样的小民,就连上上下下的大人物、文曲星、武曲星、圣人、神仙也难逃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在混斗中也会出一二个人物了。”
刘政仁说:“真的?”
郭元寿说:“我前几天,无意走到街上,偶尔发现有两家的门面在朝外长,从那房里透出的香气直冲天上……”
刘政仁瞪大了眼,不等郭元寿说完,就问:“是哪两家?是不是你说的那座房子是发祥的大阳地?”
郭元寿点了点头,说:“大阳地大阴地,这倒不一定,反正不是出大贤,就是出大奸,不是出大善,就是出大恶之地。”
刘政仁说:“你几十年来,就没有发现它?”
郭元寿说:“这是命,也是阴阳失调、乾坤移动引起的,这是是神仙也始料不及的。”接着说,“第一家就是郑司机家,你看他家的房子座南朝北,整整一条街,正正对着他家,却无形的紫金正冲他家而去,第二家是壬大发家,他家的房子座东朝西,暗对金沙江回水沱,一股混合气进他家了,只是那大气中带着一股煞气,所以,此家人如果有人得志,也是先贵后贱,不能长久。”
刘政仁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他突然说:“我和我们家可会有什么事?”
郭元寿想起京城省里的大官们都要被整,连省府市府都要被炮轰火烧,你刘政仁才是一个小小的县老爷,你跑得了?他假装算命样,扳着手指念了子丑寅卯、甲乙丙丁,就说:“小关小难有几个,家里嘛,要防不和。”
刘政仁说:“能改吗?”
郭元寿摇了摇头。
刘政仁说:“能过得去吗?
郭元寿说:“有紫微星高照,有风水宝地根基,你没有过不去的关,你们家也没有过不去的关,只不过灾难是免不掉的就是了。古人说天有阴睛,月有圆缺,灾难一过,你们家就好了。”
刘政仁说:“那我家这房子是不是有问题了?”
郭元寿说:“不是,只是受了金沙江那股带恶煞大气的冲撞,又被郑思龙家的旺气挤压,所以,目前是呈现出弱势,只要金沙江来的气消散,就一切都好了。”
刘政仁说:“它几时会散呢?”
郭元寿随口答道:“少说也要一年半载的。”
刘政仁说:“目前乱糟糟的,我怎么办好呢?”
郭元寿说:“随其势而行,顺其道而进,看天时地利人和而动,包你能跨海过关。”
刘政仁听了郭元寿的话后,几番衡量,觉得很有道理,来往的串连人员来问什么,态度好坏,他都尽量克制。那天早晨,他接到中央关于停止串连,就地闹革命的通知,满心高兴地立即把接待站的人招来,亲自布置严格查访回流和路线不对的串连人员,限令回流和路线不对的人不能在本县自天停留六小时以上,经过人员不能停留二十小时以上。他布置完,又多次看了停止大串连的文件,想起了五七年大鸣大放、打右派,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推开门,走到楼栏杆院,看着大院里贴的标语和大字报,深深地吸着气伸了个大大懒腰,吐出大大的一口气。
突然,口号声从远而近,渐渐听清了,其中有炮轰黑县委,打倒刘政仁的口号,这声音直奔县委而来,进了县委大门,刘政仁还没有作出思想反应,红卫兵和各单位的造反派在王贵财的带领下已经进大院来了。
王贵财猛然见刘政仁站在楼上看着他,心惊得停下了脚步,对视了二三秒钟。王贵财突然大喊了一声:“打倒刘政仁。”立即,口号声震耳欲聋,红卫兵和各单位的造反派全部涌进了大院。
在王贵财的指挥下,贴大字报大标语的贴大字报大标语,抓刘政仁的抓刘政仁,整个县委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话和阻拦的不说,还有的人当即就站到造反派一边去了。
于是,刘政仁被挂上黑牌拉去游了街。
赵中芬看着小女儿说:“如今怎么办?是不是找郭先生算算?”
刘政仁说:“已经算过了,躲,躲得他们远远的。”
赵中芬刚要点头,门响起来了,三个人吃惊不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赵中芬说:“我去看看,可能是儿子回来了也不一定。”
刘政仁点了点头说:“你别忙,是不是他还不知道呢,琼琼,你去,一定要辨清是不是有造反派,才能开门。”
刘友琼答应了一声“好。”出去了。
刘友福一支脚才跨进房间,赵中芬就说:“我就说是儿子嘛。”她一把拉过刘友福。“你别跟着王贵才他们鬼混了。”
刘友福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妈妈说:“鬼混,难怪不得,红卫兵造反派会开除我。”
他盯着他爹。“爹,妈,你们老实说,你们反对过毛主席没有?反对过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没有?执行过刘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没有?你们走了资本主义路线,修正主……”
刘政仁气得脸色发白,手发抖,不等他说完,猛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就狠狠的打了刘友福两个耳光,怒道:“反了你了,老子是资本主义,是修正主义,是走资派,你是不是就好过了?!你搞过几个运动?你懂几个问题?!你……”
刘友福吐出一口血水来,指着他爹怒道:“你敢打毛主席的红卫兵,你不是走资派是什么?!而且,你还是相信牛鬼神蛇封建迷信的走资派。”
赵中芬说:“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爹说话呢?!”
刘友福说:“你们两个都是走资派,”他转向他妹妹。“你也要跟他们划清界线,不然,就没有好下场!”
刘政仁怒指着刘友福,一字一板地说道:“你这个不孝之子,我和你妈是走资派,是相信封建迷信牛鬼神蛇的走资派,我们不连累你,你给我滚,滚到你那造反的爹妈娘老子那里去,滚!这里不是你的家!滚!”
刘友福转身就要走,赵中芬一下拉着他的手才说了个“儿”字,一把就被刘友福推得倒退了两步,向房外而冲去。等赵中芬追出去,连刘友福的影子也没看见。
刘友琼哭着说:“哥疯了,哥疯了。”
赵中芬回来一下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刘政仁抱着头说:“哭,哭什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运动?!”
赵中芬擦了擦眼泪说:“我们还走不走?”
刘政仁说:“不走,在这里等死呀?!”
刘友福一直没有目的地地跑,慢慢地慢了下来。去哪里呢?他脑里一片空白,但他感到了冷,不知不觉来到了足球场。他想起北京的游行,省里的游行,口号,标语,大字报,如火的红旗遮了天、盖了地,他打了个冷颤,想起了爹妈妹妹,想起了温暖的家,想起了家里属于自己的那间房间,想起刚才那一幕,他不知是对还是错,他茫然了。突然,学校里传来了“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大风浪里炼红心,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横扫一些害人精”的歌。他振奋了,翻进围墙,穿过几幢教室,才发现位于学校中心的大礼堂里灯火辉煌,很多同学在里边忙着。他走了进去,同学们都用异样眼神看着他,他很难堪地对他们笑笑,王贵财带着两个高大的同学走到他面前,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你这个走资派的混蛋儿子,想来复仇吗?”。
刘友福说:“不是,我是来参加你们的。”
王贵财嘿嘿冷笑两声说:“参加我们,谁批准你参加我们的?”
刘友福说:“没有谁,是我自己愿意的。”
王贵财对大家一摆手说:“我们《红旗》造反司令部要他这样走资派的黑崽子吗?要以郑星元为首的保皇派派来的来的特务吗?”
大家齐声说:“不要!”
王贵财说:“怎么办呢?”
于是,“打出去、赶出去”的叫喊声从白天还是战友加朋友的同学嘴里喊出来。刘友福惊慌了,他是否有些明白了,但他退着退着还是说出了那句:“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王贵财笑了,说:“你别走,来来来。”他向他招手。
刘友福站住了,他以为他可以留下来了,天下红卫兵是一家,他甚至很感动。他慢慢走回王贵财面前。王贵财一把抓住他的红卫兵袖套,猛力一扯,“嘶”的一声大半只衣袖被撕开了。他本能地反抗着,那两个高大的红卫兵马上扭住了他的双手,任王贵财把他的红卫兵袖套连着衣袖布扯了下来才放了他。王贵财扔了扯下来的东西,说:“我代表全县的红卫兵,永远开除你的红卫兵资格,滚,滚出去,滚到以郑星元为首的《朝阳》保皇派那里去,滚到你爹妈那些走资派那里去。”
那两个扭他手的红卫兵,把他推出了大礼堂的门。
“嘶硌”一声,门关上了。刘友福又落在了黑暗中不知去向,只好蜷缩着坐在门外。“嘶咯”门开了,王贵财站在他面前,厉声说:”立即滚蛋,不然,。我《红旗》造反司令部就要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了。”
那两个高大的红卫兵双手叉腰边逼向他边叫道,“滚,你到底是滚不滚?”
刘友福只好站起来走向更深的黑暗,走出了校门。他走到郑星元家门口,他犹豫着,终于还是敲了一声门,只这一声,门就开了,并有人迅速把他拉了进去,走到有灯光的房间门口,他看见了他妹妹和郭元寿全家。刘友琼一见是他,就哭了起来。郭元寿忙说:“别哭别哭,以防隔壁有耳。”
当刘友福知道天亮后,所有大大小小的当权派,牛鬼蛇神都要被抓去批斗,郑星元预先告诉了他爹,郑司机连夜通知了刘政仁家和郭元寿家,要把他们趁天不亮前,用车把他们送到山区去避一避,刘政仁不走,赵中芬也就不走了,只把女儿送了来,没想到兄妹俩在这里见了面,更没想到要和被他批斗过的郭元寿一家在一起。
天未亮,一辆篷布盖得严严的解放牌汽车载着他们冲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