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真假错位
县委办公楼。刘政仁向自己在二楼的书记办公室走去,用钥匙打开门,见赵中芬坐在里面,急忙关了门就说:“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家里,没有急事,不要自己来开门,要注意影响。”
赵中芬说:“没有急事,我跑到你办公室来干什么?!”
刘政仁说:“什么急事?”
赵中芬说:“你是不是把罗明贞右派的帽子摘了?”
刘政仁说:“这些不是你管的,你管好你们妇联就行了。”
赵中芬说:“不是我管的?我告诉你,罗明贞可是大学生,大知识分子,参加革命又比你早得多,她死灰复燃,有你好过的!”刘政仁制止道:“你知道什么,有话回家去说。”他指指墙壁。赵中芬清楚丈夫的意思,不只是防止隔壁有耳,连墙上也要防止有耳。
刘政仁当然知道罗明贞再上台对他的威胁。他专门查了罗明贞的生辰年月日时,找外地八字先生对照他的命算过,说罗明贞的命是专管他这号人的牢笼。
刘政仁说:“这是县委常委讨论通过的不说,你知不知道,她男人和老公公都是省里的有各大人物,而且,如今又在开始吃香起来了。”
赵中芬说:“那你也不能让她带队下乡去立功呀。”
刘政仁笑着说“既然甄别了,还能不给人家安排工作呀。”
赵中芬笑了,小声说:“我懂了,你们让她下乡,只给她一个副队长,上有部门管她,下还有队长,有了成绩,上有你这个县委书记,中有部门,下有队长,什么成绩好处,都轮不到她罗明贞,但是,如果搞出问题来了,那可就要看她的态度,由你来决定了,再说了,她那个工作队,是去那拉屎都会被冻起来的高寒山区药山,再说了,她那右派的事,你们还给留了个有严重右倾思想问题的尾巴。”
刘政仁把手伸向赵中芬面前,食指和中指象夹着东西样慢慢往上,提到赵中芬眼面前甩着。“我们夹着她那尾巴,永远让她吊着,随时都可以敲打她。”
赵中芬说:“不过,她人缘关系好,会不会有人反水?”
刘政仁“嘿”地一声笑了说:“反水?在这个县,如今反对我,就是反对党,反对人民,我就是党,党,就是我!怎么连这个你都忘了?其实我已经了解清楚了,省里用她男人和她老公公是有限制的,而且,没有给他们什么权力,只是让他们干活而也。”
赵中芬“唉”地叹口气。“我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那个郭元寿,是不是他发现了更能发迹的风水宝地,罗明贞救过他的命,是不是他要把才发现的更好的风水宝地给罗老妈家?”。”
刘政仁说:““你忘了,我们都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家跟杨林秀造反当土匪,被陆家剿灭后,她家和几个土匪头头家的祖坟地,都被陆家撬了,尸骨都被烧成灰,分散撒进了金沙江的急水滩,或者是贫贱之地了,给谁?给罗老妈呀,六零年也没有把她饿死,我看她如今呀,一时半会死不了。”
赵中芬说:“祖坟是被陆家破了,但据我现在所知,罗明贞的爹他们那一批人,被陆家打死后,就没有消他们的尸,灭他们的迹,而是埋在了红路山的死绝之地,当年,刘半仙还带领着很多道士作法,让他们下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呢。”
刘政仁说:“莫说当年还被刘半仙作过法,不能随便动,就是能动,我这书记,你这妇联主任是吃素的呀,安她个带头搞封建迷信活动,就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赵中芬说:“那郭元寿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中知人事,他肯定知道罗明贞还有出头之日,不然,就是罗明贞救过他的命,他也不会这样死心眼地讨好罗老妈家呀,我想到一个办法,最少能让郭元寿这个牛鬼蛇神为我们所用。”她贴在刘政仁的耳朵上嘀咕着。
刘政仁拍赵中芬头上一下说:“真是狠毒不过妇人心呀,高呀高呀,整了人家还要让人家感恩戴德。”
赵中芬戳刘政仁脸上一下说:“这叫夫妻合谋斗牛鬼蛇神。”
刘政仁“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赵中芬指指门外,刘政仁一下哑了口。
巷子里,六个武装民兵在王大发言带领下围住了正在给人算命的郭元寿和要算命的四个人。
王大发指着郭元寿下令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三个民兵扑上去把郭元寿扭了起来。四个算命的人吓得四散而逃。
郭元寿挣扎着说:“王镇长,我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抓我干什么?”
王大发说:“从老子闹农会,当执法大队长,到当县政府城关镇的镇长,你那天不在老子的掌握之中,伤天害理,老子伤天害理,但老子伤的是地富反坏右的天,害的是地富反坏右的理,你这个牛鬼蛇神,也是地富反坏右之类的人,你还以为你是好人呀,镇反时,要不是罗明贞这个大右派让你漏网了,这次,虽也不能杀你,但少说也得判你个十年八年,皮肉受苦。”他看着那个腰缠绳子的民兵。“还不把绳子取下来,你要留着捆你自己呀!”
那个民兵急忙把绳子解下来一同去捆郭元寿。
王大发边看着捆边说:“给我狠狠的捆,给我狠狠的捆!”
郭元寿缩卷在关他的房间角落里,还被五花大绑着。突然,电灯亮了,门开了。几个人进来了。郭元寿眯着眼还没有看清,就听见王大发说:“郭元寿,你给我站起来。”
郭元寿站了起来,他终于看清了来的人中有王大发及两个背着步枪的民兵,还有刘政仁。
刘政仁说:“王大发呀,你们是怎么搞的嘛,一个人民内部的教育问题,怎么来不来就把人也捆起来了呢?”
王大发说:“刘书记呀,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象,发展下去可不得了呀。”
刘政仁瞪一眼王大发说:“你的眼睛比我们县委的还要亮了?干脆你们镇委来领导我们县委,你来领导我好了。”
王大发说:“王书记,抓已经抓来了,你看怎么办好呢?”
一个民兵说:“开几次批斗会,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另一个民兵说:“干脆送公检法判他几年算了。”
刘政仁说:“我刚才就说过了,他只是个教育问题,还不快去松开。”
王大发不情愿地对那两个民兵说:“呆站着干什么,还不执行命令呀?!”
两个民兵急忙去解绳子。
刘政仁说:“这就对了嘛。”
王大发说:“刘书记呀,本来我们是应该一切按刘书记的指示办事,但是,我想不通呀。”
刘政仁说:“想不通的,回家去想。”
王大发一下想到:“他是全县最大的书记,反对他,就是反对党呀?”他急忙笑道:“书记,我全想通了,而且嘛,他还有医疗的专长,刘书记的指示很及时呀,我们以后办事呀,一定不会一概而论了。”
刘政仁说:“好啊,阶级斗争和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当然了,你们防范予未然也没有错。”他对了郭元寿。“你呀,以后把你的医好好的搞起来,别再搞什么算命,看风水宝地那一套封建迷信的东西了,再搞那些东西,就是犯法犯罪犯大犯错误的了,那性质就变了。”
郭元寿说:“我一定改过,以后坚决不搞了,再也不搞了。”
刘政仁说:“这就好嘛,明天,你去办个行医证,把你的专长使出来为人民服务。”
他对着王大发。“王镇长,明天,你带他去办。”
王大发说:“”他们会给他办吗?”
刘政仁说:“有你大镇长去,他们敢不办?!” 他想了想。“好吧,我也给他们打个招呼,你直管带着他去办就行了。”
郭元寿家门边正式挂了《元寿门诊》的牌子;郭元寿从此以后也经常悄悄地去刘政仁家走动,如逢年过节去发发压岁钱,赶街行医算命后去送些时鲜山味瓜菜什会的,每年正月十五前推算刘政仁一年的命运和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少。刘政仁全家有个大小病,郭元寿看病抓药,甚至熬药煎汤端到床头,而且给他们全家经常配制保养药膳。刘政仁呢,也不亏待郭元寿,帮郭元寿牵红线安了家,还在他的直接关照下,郭元寿买了一栋三室一厨一厕的房屋,体体面面地开了中医诊所和药铺。跟着郭元寿有大女儿、二女儿,日子虽然越过越红火,但他为没有儿子的事很是担心。他算过,他命中有二儿一女,老婆命带四儿一女,他想是不是我的财冲了我的儿子呢?还是真的算命泄露的天机太多,更加上给虎狼之命的刘政仁家看了那块沾边得福穴呢?老婆就在这一两天就要生产了,他虽算过百多次是-个女儿,但心里老是过不去,突然心血来潮,把一个五分的国币往上一抛,默念张天师保佑,送子娘娘保佑,眼睛随着回币“当”的一声落在了桌中转着转着朝边而去,郭元寿随国币的转动悬了起来,终于又是“当”的一声,落了地,郭元寿摇摇头,心里彻底对儿子绝了望,忍不住一看地上的国币,竟是国徽朝上,这又是他认为得儿子的预兆,虽然国币在桌上的大格式是女儿,有这国徽朝上的小格式,他想:解放后一生几翻几复,不该富的我富了,不该当官的当了,真是假来真亦假,难说女就是男,男亦是女……
郭元寿一下回过了神来,见是赵中芬,急忙站起来,说:“赵主任,请坐请坐。”
赵中芬从来就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但她因为长期以来怀疑他没有把最好的阴地给刘政仁的爹,于今天路过这里,突见他专注的样子,知道他又在弄神搞鬼,就悄悄地进了药店,果然是在用国币占卜。她走到桌边不坐,直到药柜面前,说:“郭先生,这样聚精会神,是不是又找到什么风水宝地了?”
郭元寿摇摇头说:“没有啊。”
赵中芬把这种药抓起来看看,那种药拿着看看说:“我是听说的,你看吧,孩子他爹,在县里虽是最大的官,但你说的是要步步高升呀,我看呀,能把这县官当到底也就不错了。”
郭元寿说:“还不到时候嘛。说到风水宝地,就是有人找到了,占得住吗?这一命二运三风水,缺一就会遭天暴的。这县里,除了你们家能占得住外,谁还能占得住?”
赵中芬想想也对,这县里,除了我家外,谁有这命这运敢去占好凤水?但她仍不放心,说:“占得住的多了,听说罗明贞家就占得住。”
郭元寿心里一惊,说:“莫说她罗明贞是落毛的凤凰,就是真凤凰,也没有这块风水宝地给她家埋人。”
赵中芬说:“为什么呢?”
郭元寿说:“埋她家的谁呢?罗明贞的祖坟早在解放前就被陆家撬了烧了,总不能把她婆家的祖坟挖了搬来吧?”
赵中芬说:“可以等她妈死后嘛。”
郭元寿心想:这婆娘真是狠毒,这婆娘肯定是有了怀疑。他说:“赵主任放心,三年困难时期,我帮过她家,这几年,罗明贞不是下乡在外,就是去省城探家,她家的事,我也帮过忙的,她家的恩,我早还了。哪比刘书记和你,免了我的牢狱之苦且给我办行医证,又帮我成亲、买房子、开诊所药铺,这几年,吃穿不愁,从大到小的事,哪样不是刘书记和你在明里暗里照顾我,赵主任,我心里明白得很。再说罗明贞,她从根本上看不起我这个土医生,到现在还动不动就拿出那当县长时候的话来教训我,谁愿从心里去,只是,面子上的关系和和气生财的原因了,不然,谁愿理她罗明贞这个右派,躲还来不及呢。”
赵中芬心里笑了,说:“知道就行了。”
突然,屋里传来郭元寿老婆痛苦的叫喊声,赵中芬生怕请她帮忙,更怕生孩子的血光冲了她的好运,忙借故说有急事,匆匆走了。
郭元寿焦急地等着,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哭叫声,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他从那细弱的哭叫声中,断定是个女儿,
“郭医生,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大儿子。”
郭元寿听请来帮忙的王大妈这么一说,心里一震,说:“儿子?真是儿子?”
王大妈说:“我王大妈什么时候开过玩笑,看把你小子喜的,快去煮红糖鸡蛋去。这呀,全是你老婆的功德。”
郭元寿“是是”地答应着,直奔厨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