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碰南墙
我们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条深深的巷里。
她说:“这是一条死路吧?”
我说:“不至于。”
她说:“我们退回去吧。”
我说:“不,疑无路后面,可能有又一忖。”
她说:“对,我们死也不走回头路。”
我说:“故意去碰南墙,那就是傻瓜了。”
古老的墙壁虽重新粉刷过,但从那隐沉的斑斑驳驳露出沉闷的气氛。
她说:“这里静得太过火了。”
我说:“这还差得远呢”
她说:“再静,那简直要我的命了。”
我说:“你不是爱寂寞爱狐独吗?”
她说:“我这时只要热闹。”
我说:“你这是病。”
她说:“可能吧。”
郭飞云抬头看看两边的墙,说:“你相信一些神秘的东西吗?比如神啦鬼的。”
“小时候常听大人讲,倒是信过,后来大了,没有想过。”
“我有时很信。我还想,要是我家在农村就好了,最好是挨近有坟墓的小村庄。”
我笑道:“去找鬼还是找狐仙?”
“都行。看看它们是怎么生活的。”
“你现在还可以去试嘛。”
“去哪里试?”
“停尸房,火葬场。”
“那不把我也吓死才怪。”
“那正好任你去奈何桥、鬼门关、阎王殿参观够。说不定阎王让你当秘书呢。”
“那我第一个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你别忘了,我是管阎王的。”
“你也别忘了,你归我管。”
我大叫道:“啊,什么?”
她转身对着我,说:“忘了吗,我是强女人。”
我一时无言以对。
她咯咯地大笑起来,冲到花台边扯了两片叶子扔向天空。
她说:“别说鬼话了,我倒是有点相信野人、外星球人过什么的。”
我说:“看样子,这一次不是想当然了。”
她说:“当然。我常常爬到楼顶上去观察有没有飞碟经过。”
我说:“我知道,那天。外星人还约你去跳过迪斯科呢。”
她说:“真的。我见过。”她作沉思状,“那是一个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我看见了一个闪着红光的飞行物,由东向西飞。”
我故作惊奇状:“啊,还真的啊。”
咯咯咯,她一阵开心的大笑后说:“一架飞机。不过,先前我真的把它当成飞碟了。我还在心里呼唤过她呢。怎么这巷老也走不完?”
我说:“让你把梦作够呀。”
她说:“唉,这次是真正的了,我算过命。”
我说:“能得诺贝尔奖吗?”
她说:“算命的不知道诺贝尔,只说了我能出大名。能得奖。”
我说:“你信了?而且很开心?”
“那当然。算命先生还说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说:“当阔太太?”
她说:“谁要讨我,想得美。”
我说:“那你讨人家就行了嘛。”
她说:“这还差不多。”
我说:“还有呢?”
她说:“不跟你说了。”
我笑笑。
她说:“你别胡乱想哦。”
我说:“这你也管得着?”
她说:“真拿你没办法,随你的便。”
我们依然向前。对面有人走来,证明了它不是一条死巷,
我说:“在这里,你不是有灵感侵来,而是会文思泉涌了。怎么样,口占几首来听听。”
她说:“这个使人窒息的地方,我什么灵感也没有。”
“你不是就喜欢这带着幽古死尸般的地方吗?在这种地方,你不是都能编织出忧伤的美丽故事吗?”
“但是,这时候,我只想车水马龙。”
我笑了,说:“那是因为没有过寂寞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说:“可能是吧。”
我分析道:“人常处在一种环境中,就会产生一种反趋心理真的当他有意无意进入他想象中的境界的时候,这种反趋心理的一下出现,会使人不习惯的,特别是,从喜走到悲,从好走到坏,从美好走到残缺,他就又急需回到原本的轨道上来,回到他熟悉的环镜中去。”
她说:“我就有这种毛病。”
又转过一个拐,我们出了巷口,琳琅满目的商店、人流、车流一下就展现在了我俩的面前。她回头看看,快步走到人行道边上,靠着一棵高大的银桦树,转头顾盼,如同是个才进这个大城市的山里人一样。突然,她大声喊道:“啊,生活真美,现实真好,”
我故意说:“天天都如此,有什么激动的,发什么感慨,梦还没有作完呀?”
她说:“不,我今天才发现,我只想写一首诗。”
我故意说:“肯定是歌颂那些有幽古尸味道的古巷的了。”
她说:“不,我要写一首欢乐明快的诗,歌颂现实,歌颂我们的生活,歌颂真正的时代潮流。”她一把将我也拉到道边上,“真的,我要写欢乐明快的诗,我一走出那狭窄的巷子,就发现了这世界是多么地好啊。什么思念、寂寞统统见它的鬼去吧。”
我说:“不要一风吹嘛,没有思念的人,就不是活的人,没有经过干渴的人,什么好水,在他口里都是淡的。其实,整个世界,甚至整个宇宙都是今天和昨天、明天不一样的,当然这只能微观的看,但这细小演变牵扯着今后大的变化,如涓涓细流汇成了大江大河,一个脚印磨不出一条道路,但不能忽视这个看不见印子的脚印的作用,一颗梳星划过夜空,这也是宇宙中变化的一环。”
她说:“我不要知道这么多,我现在对现实似乎很满意了。”
我说:“我倒是历来对现状不满。”
她说:“你不是说过知足常乐吗?”
我说:“那要看指什么,如果对现状满足了,这是一种停止的后退,如果跟在人家后面前进,你老是赶不上去,能说明你前进了吗?不能,只能说明还是落后。就是你走在前面,你也不要满足,因为,世界没有解决的问题还多得很。对现状满足的人,就会失去进取心,那希望的追求也就随之而消忘了。”
她笑道:“怎么当起老师来了。好,我洗耳恭听。”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各人都有各人的长处,你的长处,就是我要学的。”
“是吗?”她手一挥,“从现在起,我们只走最热闹的地方。”
我说:“那也未必。”
她停住脚,说:“怎么?不听我的。好,我听你的,行了吧。”
我“唉”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老爱走向极端。”
她微抬起头,斜视我一眼,又微低下头,说:“难道我不会改。”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