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买了一本《铁棒磨成钟》的小人书。我很喜欢书中的小李白，特别是他敢于改正错误的勇气。我要找一个好地方把书藏起来，千万别让灶蚂蚁咬着，千万别让老鼠拖去。放什么地方最保险呢？对！壁橱里面最保险，最上面那层最保险。那一层，是过去放蜡烛、香、钱纸的地方。
我搬来凳子，站上去打开壁橱，看见最上面那层右角处有一个红纸包着的包，我把书放在红纸包对面，把红纸包拿了出来打开。“啊！”原来是瓷观音。记得那天，我放学回家，神龛不见了，我问妈玛观音呢，妈妈告诉我，不要乱说，菩萨已经回天上去了。我当然不会相信，又去追着问爸爸，爸爸说交给政府了。我这才相信了。不过，交了这个观音，我觉得很可惜，因为我很喜欢它，再加上它流水的原因我还没有找出来。交了，交给哪些人了呢？那些人都是不管你好看不好看的，只要是菩萨，就要统统砸烂的。那多可惜呀。
真没有想到，瓷观音还在，肯定是爸爸妈妈藏在这里的。
我抱着它笑着跑向了沟边。我一定要搞清楚流水的原因。
李爷爷和爸爸妈妈从城里回来了，隔老远我就发现了他们，急忙把瓷观音仍旧用红纸包好，放回了原处。
他们买来了近十来幅画，这些画我都在书店看见过，但是，当我展开它的时候，我觉得它好看多了，好像整个屋子都增加了光亮。我看完爸爸妈妈手里的五谷丰登、杨门女将等这些画，我最喜欢的是《为了和平》那幅画，两个少先队员各捧着一只雪白的鸽子，那两个少先队员的神情，就好像要放飞鸽子，让鸽子去送他们的什么，一支歌，一个小小的心愿，一粒种子，又好像是让鸽子去带回一支歌。对了，都是。看那鸽子，它好像也带着我的心愿一样。
我要李爷爷打开他手里的那幅画。李爷爷说：“这是毛主席的画，可不能随便。你们知道吗？过去接皇帝的圣旨，就是传皇帝说的话和写的字，都要设香案烧香磕头跪接呢。现在不说要戒斋焚香吧，也要慎重才是，要知道，毛主席可是当今的圣人、活菩萨。洗手去洗手去，我们都把手洗得手干净净的，再来选地方贴，要把它贴在最好的地方。”
我们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来到画面前，李爷爷拿起画，朝原来安神龛的那面墙，把画举起深深地一揖，说：“请毛主席保佑梁氏门上儿孙满堂，梁青青前程远大。”转身招呼爸爸和我一人拉一只角，慢慢地把画展开。
画全展开了，我见跟毛主席的人头画一样，也没有什么好特殊的。就说：“跟我们学校贴的那些毛主席画一样，只是我们学校的有些很大，比这幅大多了，我没见学校给他作揖磕头的。”
李爷爷说：“娃娃家懂什么，学校是学校，家里是家里。那些老师、干部同志比我们老百姓还信毛主席呢，你不信？哪里不写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万岁是随便称得的吗？要皇帝才能称得的，懂吗？真是小娃娃家，没有毛主席，不知道有你没有呢。当然了，人家老师、干部同志，又有人家的信法，这是我而老百姓的信法。”
妈妈说：“李爷爷，你别理他小娃娃家，他不懂事。”
“要把道理讲给他听，他不要到学校去作揖磕头，那就要惹人笑话了，说不定还要惹是生非，五七年反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犯错误的，有几个是没有点本事的。所以，在学校、在家里是不同的，懂了吗？”
我当然懂，我过去在学校说那些老实话，有时就要遭到大家的笑话，所以，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随便乱说的。我点了点头。
李爷爷说：“这就对了，青青是聪明。”
李爷爷说的这种话，我一点也不高兴呢，我虽然对有些事有些话不敢说，但是，我心里是非常想说的，因为我想弄懂它。唉，为什么人们都要这样呢？我真是想不通。
爸爸说：“李爷爷，把毛主席的像贴在过去神龛的上面点，你看怎么样？”
李爷爷说：“行，我看也是那里好。”
贴好毛主席的画，李爷爷又绘画磕了一个头，求他保佑我们一家。爸爸妈妈没有磕，还在李爷爷磕时偷偷地相视一笑呢。我当然更没磕了。当要贴那幅时，我要求把它贴在毛主席画旁边，不但李爷爷不准许，连爸爸妈姆也不准许。他们把其它的画统统贴到了两边的墙上。贴完，李爷爷说了恭喜发财、儿孙满堂一类的话，就去忙他的事了。
李爷爷一走，爸爸和妈妈来回地看着画。妈妈盯着毛主席的画说：“毛主席真是活着的菩萨，救了我们穷人。”
爸爸说：“什么活菩萨死菩萨，毛主席是我们的伟大……领导，对，是伟大领袖。”
我高兴地跳着说：“爸爸说得对，爸爸说得真对。”
妈妈笑了，说：“说真的，把神龛消了，菩萨消了，那股子神鬼兮兮的气也就没有了，屋里也亮堂多了。”
爸爸说：“要是政府不下政策叫你消，你呀我敢保证还是个迷信鬼，跟李爷爷一个样。”
妈妈说：“过去，你也没有少给菩萨烧香磕头，我告诉你，你别管李爷爷迷信不迷信的，他孤苦伶订的一个人，愿怎样就怎样。”
爸爸说：“谁说他孤苦伶订的，公社化后，马上就可以进入共产主义了，他呀，马上就可以进幸福院，享清福去了。”
我插嘴道：“爸爸妈妈，这些是真的？”
爸爸摸着我的头，高兴地说：“这还有假，以后种地，都要用拖拉机了，可能还轮得到你妈妈和爸爸去开几天拖拉机呢。”
爸爸高兴得一只手高扬着，一只手平抬着比划，嘴里还“驾驾”地叫了两声，那样子跟赶马车、用牛犁地一模一样。
妈妈说：“看你美的。”
我突然想起壁橱里的观音，说：“爸爸妈妈真不迷信了？”
妈妈说：“那还有假，你爸爸被公社看中了，要参加炼钢铁去了，你还不知道，有了钢铁就有了一切，谁还去信那菩萨、神鬼的。”
“那，”我手指着壁橱，“为什么还藏着那个观音呢？”
爸爸高兴地笑道：“揭发得好，揭发得好。”
“这个死东西，害我烧了多少钱，我今天不砸你，不算数。”妈妈边说边就去壁橱里把瓷观音拿了出来。
“妈妈，别砸它嘛。”我拉着妈妈的衣摆直摇，“给我玩嘛，砸了多可惜，它比洋娃娃好看，妈妈给我玩嘛。”
妈妈把纸打开，拿着瓷观音左看在看，说：“真是的，这么好看的观世音，砸烂了，也太可惜了。唉，谁叫它是迷信呢。”
爸爸把观音接过来说：“别砸别砸，听说有的大寺庙、大菩萨，政府不但不准砸，每年还要出钱请人去修整呢，去涂金抹银呢。对了，你还不知道，清龙庙的那条石龙和圆形山上的那座宝塔，省里和地区来了大干部，已经不准消毁了。我看这个瓷观音也真好看，砸了它，还真不如把在给青。儿玩呢。”
我早候在了爸爸面前，一听这话，我伸手就把观音拿了过来，向水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