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童年 十


 

这几天,我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因为我引以为骄傲的城墙,前两天开始拆消了。我虽不信李爷爷说的,消了城墙,城隍菩萨就会让盗贼四处泛滥成灾,天下就不会太平的鬼话,但是,我再也不能站在城墙上遥望了,再也不能在城墙上奔跑、欢笑了。说实话,城墙要消的前一天夜里,我还和李爷爷到城墙下给城隍菩萨烧过钱纸,点过香蜡。当然了,李爷爷又是要请城隍菩萨来享香火、来领钱、回天上之类的鬼话,而那夜我则也希望有城隍菩萨了,我还求它让人们别来拆消城墙、消宝塔、消石龙,让寺庙留下来作其它用处,还求它让省里和地区的鉴定人快来,来了就不会消了。但是,这些都是白费,第二天,人们照样上城墙拆消。今天更好,要我们也去参加拆消城墙,我一听说这一消息,就觉得浑身无力了。
为什么要拆消城墙呢?说是为了使汽车能开进县城。城门这么大,汽车还开不进来吗?我虽然没见过汽车有多大,但是,我问过赵老师,赵老师说过,我们的城门可以并排开进两辆大汽车。为什么要消毁它呢?要是不消,汽车来的那天,我一定去采来很多的花,分给同学们。那天,我们就站在城楼上,向汽车欢呼,向它洒下鲜花,那不知有多高兴呀!再说站在城楼上看汽车像船一样在城里城外驶来驶去的,都又不知有多美妙呀!我不懂,为什么非要消毁它。我去问袁书洪,袁书洪说城墙也是迷信。我说万里长城还没有我们的城墙好,为什么不拆消。他说:就消就消,过不了多久,都要统统消掉。我差点又同他吵了起来。我去问赵老师,赵老师摸着我头说,这是运动时期。又是运动,难道运动就是该不该消毁的都要消毁吗。我多么想那些省里地区的鉴定人快来呀,他们肯定个个都像李爷爷讲的包青天一样,他们来了,肯定就不会让拆消城墙,拆消宝塔,消毁石龙了。
我跑出队列问老师:“老师,你说的那些省里地区的鉴定人,为什么还不来呀?”
老师一惊,说:“不知道,他们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他们来了,城墙早被消了。”
老师拉着我边走边说:“城墙迟早是应该拆消的,因为它不适应今后城乡发展的规划。”
“什么规划,我不明白。”
“你难道不喜欢汽车吗?”
我最喜欢汽车了,我在书本上第一次看到它时,就喜欢上了它。
对了,校长刚才在全校大会上讲:城墙阻挡了历史车轮的前进。历史车轮?肯定就是汽车的车轮了,要不,为什么非要拆消城墙不可呢。唉,要是不拆消城墙又开来汽车,那该多好啊。
我们来到城西,那雄伟的城楼还没有被拆毁,但是,两边有的地方只有一人多高了。我们顺着挖下来的土形成的斜度,很容易地上到了最矮的地方。
“啊!”我无力地哼了一声。
金沙江看不见了,散布在田野里的农家有很多也看不见了,还有许多许多的地方也看不见了,只有那棵大攀校花更显得高大了,它跟遥远的山和天相呼应。
我顺着城墙往高处跑。看见了,又看见了金沙江,远处的山野,散布在田野的农家。
这时,我发现有的城墙已经全拆除了,也发现回家的路是那么的多,又那么的近,随便从哪条巷子都能出城去。
再不像过去那样,只有城门是唯一的进出口了。
我想起了过去,我爬上大攀枝花想观望城里,每次都是只能看见厚厚长长的城墙,连城墙上面的样子也看不见。这下好了,城墙消平了后,我不用爬这么离就能看见城里了。不,我坐在汽车上,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游出窜进,那城外的田野、流水、花儿、草儿就会时隐时现地出现,那该多好呀。不,我在城外的汽牢上行驶,那些赶街的,那些寺庙,我们的学校同学。我随时可以看见,那才够美的。不不不,都好都美。
这时,我一点也不可惜这城墙了。我加快速度向城楼冲去。
啊,李爷爷也在这里,他和几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坐在城楼里边的长椅上,他们正在谈论这即将要拆的城墙,不外乎都是哪年在哪道城门上挂过示众的人头,哪个在城墙上挨了枪子、挨了刀棒,神鬼显灵给了城里灾难或福之类。但是,每讲到神鬼显灵的事,李爷爷都会说,现在是活菩萨现世,所以呀,才请其它菩萨统统回天上去的。不然,解放这么些年以来,为什么神鬼越来越少,显灵的事更少。”当然,他说完这些话,马上就会有几个老爷爷嗯嗯嗯地点头,并列举现在医院治病比菩萨还行,消毁菩萨的人还当官一类的事来证明他的正确。
我们几个同学听得津津有味,袁书洪的爸爸带着几个拆城楼的人上来了。
他说:“请大家各到各的地段去,我们要拆楼了。”
李爷爷说:“袁同志,我在这里弹一曲行吗?”
“行呀行呀,老同志,你就弹吧,弹一曲给我们大家鼓鼓干劲。”
李爷爷小声说:“弹一曲保你们平安,别摔下去了。”
几个老人说:“弹一曲好,冲冲喜,免得出事。”
李爷爷说:“现在是毛主席领导,毛主席呀他是活菩萨,我就弹一曲他的歌《东方红》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大家都连声说好,袁书洪的爸爸还带头鼓掌欢迎。
于是李爷爷的月琴响起来了,他没有唱,只是认真地弹,他时而整个身子向下倾去,时而高抬起头。我知道,他这是在向天地祷告,向神鬼祷告,请菩萨回天去,,这里是圣人、活菩萨的世界了。
我们不知不觉地和着他的琴声唱了起来。
两首曲弹完了,大家拍手欢迎他再来一首。他说:“多了不灵。把月琴放在他坐的地方,要过袁叔叔的斧头,又说:“我老了,袁同志你就让我来开这个头,你们就不怕了。”说完,爬上了安在楼边的梯子,人们阻挡都来不及,劝说他也不听,爬到手够得着檐角的龙头的地方,挥手向龙头劈去,只听”嗒答”一声,龙头就断了,掉到城外去了。他才下来,把斧子交还给袁叔叔,说:“你们这里好了,我还要到其它城楼去,你们杆吧,保证你们无事了。”
李爷爷抱着他的月琴走了,我们本来要跟着他去,这时,学校派人来把我们喊到了我们负责的地段。
我挖着土,想着李爷爷刚才那弹琴的姿势,其它城楼的人,让他这样弹吗?让他这样开头吗?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