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撰文、摄影/本报记者 李天军
■司机只管上路乱闯因为有老板“包路面”
■四个部门在管但有时却是谁都难管
■2006年以来专项整治已不下十余次
■有识之士认为约束企业主体才是正路
本月10日，深圳市北环大道发生泥头车侧翻压扁小车事故，事故造成两人死亡，仅一名婴儿奇迹般生还。
泥头车横行霸道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为什么泥头车敢于横冲直撞违章行驶？为什么屡次查处行动后泥头车又能安然无恙依然故我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泥头车业内大佬向羊城晚报记者独家披露不为人知的秘密：老板是按承包土方赚钱的，司机是靠趟数赚钱的，所以司机要多拉快跑；老板“包路面”———路面违章、出事故由大佬负责搞掂，司机只管开车，没这本事的老板出多少钱也雇不到司机；路面上行驶的泥头车多是真牌照，而非人们想象的多数是套牌或无牌车。
有相关领导表示，深圳市地铁、大运会工程等诸多重点工程赶进度，从客观上说是泥头车多的原因。主管部门表示，加强施工企业的资质审批，立法尽快跟上，是完善渣土管理的关键。
命案，又与泥头车有关
本月10日上午10时30分，北环大道西行方向南山立交桥路段，一辆满载的泥头车侧翻，将一辆丰田小车压扁，泥土将车与隔离墩之间的半条车道完全覆盖，丰田小车内两名女士当场死亡。在70余名救援人员的努力下，从被压扁的小车内奇迹般救出一名女婴。救出女婴后，南山交警大队事故中队立即对现场进行勘查，调查事故原因。在初步的调查中，事故原因的判断存在诸多疑点，而事故当事人仅剩肇事泥头车司机，他称是小车随意变道引发两车相撞。对肇事司机的一面之词，南山事故中队十分谨慎，一方面在现场搜集线索，另一方面走访寻找目击群众。随后，找到了事故发生全过程的视频录像。泥头车司机被刑事拘留。
调查表明，死亡的两名女士是婆媳关系，而奇迹般被救出的小女婴是年轻女士的女儿，年仅14个月。肇事车辆“赣C17496”，属江西某运输公司所有。
整治，半天查处180辆
事故发生后，深圳市交警部门加大力度整治泥头车。从18日起，南山交警大队利用视频抓拍等科技手段查处泥头车超载、冲禁令、不按车道行驶等违法行为。仅18日上午，5个视频抓拍点就查处违法泥头车180辆，查处违法行为近200宗，主要包括不按道行驶、超载、无放大号牌或污损号牌等。从
记者于20日下午17点至17点30分在北环大道进行现场调查，发现泥头车数量明显减少，而且基本上都是空车，只有一辆泥头车超载行驶，车厢盖呈八字形（已经达到了交警认定的超载30%标准），车速都非常快，经常超越旁边的小车，目测车速超过
说法，有证无证各一半
20日上午，记者来到市城管局环卫处余泥渣土管理科采访了科长梁荣华。他说，全市现在已办理准运证的泥头车（含4.5吨以下的敞篷货车）有2700台，无证经营的泥头车数量也基本相当。记者问，为什么这些泥头车不办证？办证的费用很高吗？老梁的回答出乎记者意料：不收钱。
梁荣华分析泥头车不办证的原因，因为他们首先是要通过交警、交通部门的许可，要有行驶证和运营许可证，有些车是拼装车报废车，自然也就办不了准运证。
记者问：“据说，在深圳个人是办不了准运证的，一定要公司才能办？”
梁荣华说：“不是这样的。建设部虽有这样的规定，但深圳比较宽松，大工地又多，个人一样可以办理准运证。”
采访中记者还了解到，地铁、大运会、滨海医院、大铲湾等重点工程正紧张施工中，也造成了泥头车问题的突出。原因在于，重点工程赶进度，就需要更多的泥头车，这也就带来泥头车超载违章等诸多问题。查严了会影响工程进度，像深圳市一处活动中心工程（地处上步路核心地段），有段时间泥头车跑冒滴漏污染路面严重影响市容，有关部门查了，结果马上开会协调：不能影响进度。
市环卫处有关领导表示，一座城市同时开建五条地铁线路，这在全世界都是没有的，加上大运会重点工程，进度确实很紧，外地车来深建设不能说是坏事，但是真正完善渣土管理可能要等到大运会之后了。
梁荣华认为，无证泥头车泛滥和难以管理的原因在于对施工企业的资质难以监管，立法应尽快跟上。过去，渣管部门对泥头车有个余泥渣土排放许可的审批权，后来行政许可制度改革取消了这一项，实际上这对管理影响很大。渣管科只有10名编制，各区渣土所也力量有限，街道综合执法队的精力也主要放在查违查安全隐患上，就凭这几十号人面对6000多台泥头车无从下手，即使夜间查处也只能查到几台车。
管理，涉及政府四部门
一台泥头车上路，除了必备的行驶证，还要有建设局核发的施工许可证，交通运管部门核发的营运证，城管部门核发的准运证，还要有交警部门的《深圳市余泥渣土运输车辆临时通行证》（深圳部分路段实施禁行大货车、泥头车），环保部门对泥头车扬尘进行监管。四个部门管一个泥头车，谁都在管，但由于协作不畅，有时会变成谁都难管。
例如，城管的执法只能对泥头车跑冒滴漏污染路面实施处罚，渣管科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我们有时候明知道它超载也罚不了，因为这超越了我们的权限。我们只能跟在它后面，看它有没有跑冒滴漏。它不漏，我们就处罚不了。执法的保障力度也不到位，即使是污染路面被我们当场发现，他不接受处罚我们也没有办法拦停它。有次一台泥头车突然加速，我们的队员被挂在车厢板上拖了
建设局只管核发开工许可证，泥头车的超载违章又不是他们的管理范畴；环保和城管差不多，只能管管泥头车的扬尘，不扬尘就管不了。运管发放的营运证也是货运运输资格的审批，和违章没有关系。这么看起来，违章超载的管理主体在于交警部门。记者询问有关主管部门，那是不是变成一个部门来管就好些？例如交警。该人士表示，泥头车的四个主管部门各司其职，不能偏废哪一项。真正协同起来还是有效果的，这次南山交警管起来了就有效果了。但无论如何，关键还是源头，就是对资质的审批要严。无论哪一个部门主管，面对一盘散沙一样的泥头车，都是很难查清的，只有约束到企业主体，主管部门只监管企业，而企业负责泥头车的一应事项，一旦违规就吊销企业的资质，这样才能真正管好泥头车，否则就只能整治时好一点，不整治时又乱来。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涉及泥头车经营人员均为化名）
“大佬”说：老板按土方算钱司机按趟数挣钱，所以—— |
多装快跑 大家都好 |
阿秦在泥头车这行做了27年，在行内颇有名气。最高峰时，他手下有五六十台车。
记者问：“为什么突然不做这行了？”“赚的没有给人的多，做不下去了。”阿秦道出了心声。同时，这位“金盆洗手”的大佬深感其中黑幕重重，遂于18日上午找到了羊城晚报记者。
走私进口的才是假牌车
记者：“很多市民反映泥头车冲红灯违章是因为它们都是套牌、无牌车，为什么这么多泥头车不上真牌呢？”
阿秦：“错了，很多泥头车都是真牌。那些走私进口的泥头车才是假牌，因为它们没有合法手续上不了牌；其他像江西、湖南、湖北、四川、河南车牌的泥头车，大部分是真牌。”
记者：“既然是真牌为什么不办证呢？”
阿秦：“因为深圳规定只有公司才能拿到准运证，个人是拿不到准运证的。深圳只有天健、市建一公司等几个大公司有真正合法合手续的泥头车，但是他们也都是公司自用的。”
有老板“包路面”不怕乱闯
记者：“既然是真牌，违法不怕被查吗？”
阿秦(笑)：“干我们这行，老板要‘包路面’。老板雇司机必须得‘有料’，司机只管开车。路面上的违章老板必须都能给他摆平，包括扣车也能给他马上搞出来，这样人家才会给你干。比如你花1000元请人出一趟车，也没人给你开，因为人家担心你‘没料’，扣了车可就划不来。”
记者：“为什么泥头车一定要超载，一定要冲红灯呢？”
阿秦：“我们老板承包工地是按土方算钱的，而司机是按趟数挣钱的。他多拉趟数老板肯定会少赚，所以如果他不装满老板就不会让他出工地，一定要装满（超载），七八吨的车要装到11吨才好。至于冲红灯，路面是老板包的，冲了之后自然有老板搞定，当然不怕了。“
记者：“你们接活是怎么接的？”
阿秦：“我们都是挂靠在某个大公司底下。有工地招标的时候，如果这家公司中标了，我们就去运土方；还有一些外企、港资企业，是通过熟人介绍，自己找是找不到活的。像地铁、大运会、大铲湾这些重点工程，我都做过，大公司都是找我们做的。”
风声紧泥头车就躲起来
21日下午，阿秦推荐一个后生仔阿荣（也是泥头车从业者）带记者见识泥头车行业的经营现状，以拉石头为名拜会了其他几位大佬。
记者跟着阿荣来到蛇口一座大型土方施工工地。阿荣说，这里原是一处
进了工地，阿荣熟门熟路地和司机打着招呼，见到老板阿初后两人就寒暄起来。阿荣说：“生意不好做啊。现在怎么样了？”
阿初说：“风声紧，都不开工了，出去一次抓到就罚1000。”
“你生意大，今年要赚得多吧？”
“还赚什么？原来可以赚1000万的，现在情况突变，能赚个100万就不错了。”
“哎呀，还是阿发有料，刚才我在路上看到的都是他的车。他‘给出去’应该不止几百万吧。”
“那是他。我们中秋‘给出去’70万，不都打水漂了？过春节还得给个100多万。唉，原来一半一半分，现在我们能落个三分之一就不错了。现在的光景看起来，好多人不是想着怎样赚多少，就是这里赚点那里赚点，年底能有盈利就不错了。阿发那里恐怕也停工了不少，他在我们这里的车都不开了。”
扣了车“阿发”能很快摆平
告别了阿初，找到了老蔡。老蔡手下有十几台车。记者看到这些车也都停着，司机们无事可做，围在一起打牌。阿荣说想拉一车石头。
老蔡：“这几天风头紧，都让兄弟们歇着了，过几天吧。我也有台车昨天被扣了。”
阿荣说：“阿发不是很厉害嘛，他的车照样上路。”
老蔡：“他能摆平呗。”
阿荣：“出事的不是阿发的车吧？”
老蔡：“不是，是一台江西车，好象是从梅林那边过来的。真要撞死人了，阿发也搞不定。他去年有台车在留仙大道撞死人，司机被拘留了。”
阿荣：“你那台被扣的车找找阿发帮忙嘛。”
老蔡：“我那台车违章次数多，没来得及消，现在规定三次违章就得扣车，这是没得商量的。只有等几天再拿了。”
阿荣：“到周五看能不能拿得出来。到时候运石头我再联系你。”
司机一年能赚十来万元
在拜会几位大佬时，他们经常提起的一位人物阿发，引起了记者的好奇。记者回来后问阿秦，阿秦说：“阿发可是大老板，身家过亿。他一年挣一两千万。手底下经常有百多台车呢。”
“阿发为什么那么会赚钱，你不是亏到做不下去了吗？”记者问道。
“阿发做大了，所有的重点工程他都中标，所以就能赚钱，他‘给出去’几百万仍然有得赚。还有，做我们这行的，是要收两头钱的。”什么叫收两头钱？记者不解。“就是你承包土石方，发包方要给你钱运走，一方给你几十元，远的上百元；但是我们拉出去以后，并不是拉到指定地点，而是把土石方卖了，一方土又能卖一二百元，这样一方土我们可以挣两份钱。有次我拉一车土，本来挣三十的一方土转眼就挣了200元，一个晚上就赚了3000元。”
“你们不把土石方运到指定地点，人家不查吗？”
“查也查不到，像刚才的土方标段，它的运土量有1000万方，填海用不了这么多。你查也就查到一台两台车，随便你罚了，我那么多车怎么也是赚钱的。”
“你这个行业利润很高啊，泥头车司机到底能挣多少？”
阿秦说：“好年景的时候，一年可以挣10万至12万元，这是除去油费和开支净赚的。”
“那么老板更赚了？”记者问。
“这得看什么样的老板，赚一百万的可能保本，赚几十万的要亏本，因为‘给出去’的多。一年赚一千万的就没问题，除去公关开销，还能剩五六百万呢。”
■相关链接
近年总有泥头车致命 |
对泥头车的专项整治两年来已不下十余次 |
据不完全统计，每次涉及泥头车事故发生后，总有一场整治泥头车的专项行动，自2006年至今这类专项整治已不下十余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