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灯
文渺
正月十五,天刚入夜时,县城里一家一家的人都朝城外去,大家提着或背着香、蜡、纸钱、鞭炮、礼花,最引人注目还是他们手里提着的灯笼了,那灯笼有纸的,有塑料的,有丝绸的,有精制的,有粗糙的,颜色大多是红色的,也有黄色的,绿色的,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他们拿着这些东西都往墓地而去。去干什么呢?去给死去的人烧香焚纸祭拜,并把那灯笼点亮挂在墓碑旁,或者放在墓碑前。名曰:亮灯。
记得过去不叫亮灯,叫送火,而且也不到墓地去,只拿些松结或草结之类的可烧物在自家门口,最多到城边烧了就行了,讲究点的人家多一盒火柴同烧。这到墓地去,并改名为亮灯,在故乡,也怕就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吧。
说是城外,那是按过去县城老城区外算起的说法。,如今的县城面积,也是旧时县城的一倍多了,县城已经侵占到离登坎堡公墓下,也就是百来米的地方了。已是城市包围围剿,攻占登坎堡公墓的势态了。
一路行去,出城到登坎堡公墓不到两公里的马路上,走路的,骑摩托车的,坐电三轮车的,穿梭于人们的空档中,出租车轿车的喇叭响过不停。真是人流如潮向坟地。但是,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完全是一副休闲散步或走亲戚朋友家的神态。
转过弯,我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说:“那时候建了这么大一幢高楼大厦呀。”侄儿侄女们都笑了起来。四弟告诉我,那是公墓地登坎堡。完全跟一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没有两样。有人在登坎堡中间和最高处同时放起礼花来,顿时使光焰内的一切显了出来,使在坟墓前的人,或走动在墓地间的人都如那聊斋中阴间世界的情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又有几盏灯亮起来,该是那对新人合百年之好吧。四弟的一声“注意,过水沟了。”把我的思想拉了回来。
上登坎堡很陡。坟墓几乎一座挨着一座,弯弯曲曲的小路就紧挨着坟墓,有几段长有番石榴树,有几处长着有刺的權木丛。沿路坟墓前的蜡烛、灯笼、烧钱纸的光把小路照得明明白白的不说,还时时有亲朋好友和认识的人打照呼和提醒。父母的坟墓在快接近顶的地方。我们拽枝抓草靠坟墓朝上朝上。到父母的坟前也是气喘吁吁了。
鞭炮响起来,纸钱烧起来,香蜡点起来,两个纸扎的灯笼亮起来,然后我们一个接着一个给父母磕三个头。大嫂、弟、弟媳、侄儿侄女们边磕头边祈祷父母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们顺利平安。我磕时,只在心里请父母的在天之灵安息。仪式完毕,大家照旧要坐一会才走,叫着陪父母。
我看着对面的人间灯火想:生与死之间是如此的接近,人真有灵魂吗?按世界三大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及许多其它教派的说法,和民间的说法:人都是有灵魂的不说,而且还有一个跟人类世界一样的阴间世界和比人间更好的天堂世界,而且他们还要在阴阳天堂世界来回轮换。而按庄子的论道是:生是气之聚,死是气之散:张湛的说法:气。暂聚者,终散;暂灭者,归虚。他俩的说法都是人死回归自然了。不管是什么说法,在我看来生与死只不过是一条自然的通道。在这条通道的过程中,人们让人聚的时间越来越长,根据现代科技发展的进程,人类总有一天会找出让人永远留在聚的过道中而永不散去,或永不去另一个世界。来自自然,散归自然,是自然之道。来自自然,永聚不归,是人道。
“啪”的一声,一道光焰冲向天空,我收回了思路,是侄儿在放礼花。
这灯,这香蜡,还有那有余热的纸灰,那不也是人道吗?!这人道,包函着对死者的爱,对死者的尊敬,对死者的畏惧,也包函着生者对生活的希望。
一阵风吹来,是父母的灵魂来收起这香蜡之火,收起这灯去照亮那个阴间的世界?还是这自然的风中有父母散去的气在其中?
聚我者,父母。我对着父母的坟墓再次跪了下去。
我们要回去了,鞭炮再次响起来。明年,我们会再来给父母亮起这生与死之间的灯笼。并希望人间灯火,早一天堵住那通往不管是阴间之道,还是天堂之道,还是那散之道,让人类在永远不轮回中,去打开所有的自然之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