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扬州路,天下谁人识泰州?(续)


 

 古时的海边高地,敦厚平实的泰州

 

 扬州东去百里,便是泰州。长期以来,她默默无闻。

 在泰州城河之畔,矗立着一座楼,名曰望海。顾名思义,此地曾是海边高地,东可望海。两淮盐场,这里是淮南。从汉朝时就开始煮海,一直煮到明清年间。海滩上茂盛生长着的芦苇柴草,是上佳的燃料。沿东海一字排开十大盐场,巍为壮观。

 曾经,全国盐务十大总监中就有九个在海陵产区,海陵监为十监之首。海陵升泰州后,管辖范围甚为宽广,北至盐城,南至南通。泰州的盐赋占去唐朝全国盐赋总量的一半,后来更甚,两宋时达到三分之二。

 以泰州食盐产量之巨,实乃国家战略要地。在公元前81年召开的那次盐铁会议上,御史大夫桑弘羊慷慨激昂,力陈盐铁于社稷之重要,其观点在后来的《盐铁论》中多有体现。三国逐鹿时,魏与吴争夺这里,来回拉锯,盐业几近废弃。在遭到金兵侵略期间,宋朝也誓死保卫两淮。那时,人们在茶余饭后极有可能会碰上“打靶归来”的岳家军。一是保卫,一是开发。汉武两次将浙闽一带人民迁徙至此,以盐为生,后吴王刘濞为造反计,征天下亡命者来此煮盐。于是,生产规模越发大了起来。

 扬州运出去的盐,都源于这里。一如现时代的珠三角与香港,泰州到处是盐场,干的是实实在在的营生,收的却是可怜巴巴的银子。那边笙歌燕舞,三妻四妾,这里是寒窗清壁,光棍一条。女人都往扬州集中了,男人们就受苦了,于是有了“一女配数男”、“兄弟共妻”等怪现象。这就是那时的《活着》。

 这个地区的人民,活着十分艰难。以前都说,最苦莫过于打铁、撑船、磨豆腐。但是盐丁之苦,有过之无不及。他们饱受海风卤水侵蚀,吃不饱,穿不暖,晒灰弄土,时常遭海潮卷袭。而最难以堪受的是,他们地位最为低下,受尽官差衙役的拷打,追逼。

 诗人们大多观察敏锐,感情丰富,有许多诗歌尽情描写了盐丁之苦。当然,也有赞美的声音,事物都有着多面性。李白、杜甫都曾就泰州吴盐作诗吟唱,说这里的盐如同花儿般,皎白如雪;说盐船怎样壮观地涌进荆门。那时,各个盐场的产品,就是通过江河湖海运达各埠的。遥想当年,来往行船,白帆点点,清波槕歌,一派如织的繁忙。

 而所有的盐运,中间需要经过一道设于泰州城的关卡。泰州地处长江水系与淮河水系的交汇处,水位落差达十来米,因此货运须有河坝周转,而这天然的阻截正好充当了现代“海关”的功能。

 看那满满当当的盐船,从虚虚渺渺的芦苇丛中摇到了坝前,抛锚卸货,官差们正好验货、抽检,稽查私盐,脚力上上下下,吆喝喧哗,甚嚣尘上。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许多老实巴交的盐民,一辈子面朝大海背朝天,唯大人是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是,某些大人实在太不“大人”了,滥征税负,致民不聊生。在“白饭娇妻”的诱惑之下,许多人迈出了“走私奔小康”的坚定步伐。后愈演愈烈,以至于林则徐两度来泰,督查此事。

 从坝上下来的盐货,通过护城河驶向外地,慢慢地,在这里沉淀出了一座城池。古城泰州因形似凤凰,被称为凤凰城。许多人物在这里成长,走出去,又有若干人物从外面的世界赶来。拉出名单,倒也是非常的可观。如范仲淹、岳飞,如施耐庵、王艮,如张士诚、储罐、孔尚任,又如郑板桥、柳敬亭、梅兰芳,等等。这当中,盐民出生的两位正好是一文一武。

王艮师从阳明先生,宣扬“百姓日用即道”,倡导“淮南格物说”,有强烈的平民色彩,对泰州人民的性格颇有影响。而一代吴王张士诚,率盐民兄弟,揭竿而起,反抗元朝,曾是朱元璋的主要对手。其也爱民,深得百姓好评,至今民间都有习俗纪念他。

 凡是为百姓着想的,大多能被百姓铭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范公的千古名句,然其思想根源是在泰州。当年滕子京邀他来泰州喝酒,席间唱和,即现“君子不独乐”锦句,其中渊源,可见一斑。范知泰州期间,更是为黎民苍生计,筑下千里海堤,以挡海潮,曰范公堤,功德无量,这也算对他那句名言在泰州最好的注脚了。

 经济、政治、哲学,接下来便属文艺了。余秋雨曾说,中国从未有过欧洲的文艺复兴,想那意大利美第奇家族里曾捧出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千古名家。中国有吗?

 据称,当时泰州城内富商也养戏班,规模大的竟有百来号人。孔尚任潦倒之际,受到友人接济,在泰州陈庵诞下名剧《桃花扇》,一如郑板桥与扬州盐商马曰琯。板桥先生留下“难得糊涂”与“六分半书”,其乃兴化人,一直被尊为扬州八怪之首。实际上从古行政区划以及方言体系来看,他算是正宗泰州人。施耐庵也是兴化人,他的作品是深受青年人喜爱的小说:《水浒》。

巨大资本的流通,商业的繁荣,使得这个地区的资本主义得以萌芽。细细盘来,这里出去进来的人物以及随之而生的作品大都有着共同的品性,那就是平实,不浮夸,有着浓厚的平民精神、个性解放倾向与经世为民的责任感,这与文艺复兴所倡导理念与精神有太多相近。兴许,这也就是泰州文化的精髓吧。

 俗话说,“灯下黑”。泰州本也繁华,好歹也是“淮海名区”,盐业重镇啊。偏偏不事张扬,风光全让扬州占了去。随着海盐生产格局的变化,黄河夺淮,大海东移,滩涂越来越小,水网区位优势不复存在,泰州就更加不为人所知了。

 

扬泰并雄,风光同在

 

地处苏中的扬泰地区,面积并不大,却人才辈出。仅兴化一县,自南宋咸淳至清末光绪,竟有262人中举,93人中进士,明代更有3人位居宰辅,实属罕见,人称“小邹鲁”。而徽商的到来,更加促进了这里的文化教育。

 这里的人都说下江官话,过了江便是那听不太懂的吴语区了。语言对于人们思维与性格的影响应是“润物细无声”的,官话也许能让人更加地具有全局意识,更容易萌出为国效力的志向。周恩来那“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朗朗之声就是在淮安发出的。

 徽商败落了,盐业凋敝了,扬州也迅速退位。上海代之而起,成为世界级的都市。如今的上海,是长三角的龙头。南京、扬州都市圈,则成为长三角北翼辐射周边地区的重要节点。最近,扬州市委提出,要重新恢复扬州作为千年消费重镇的地位。事实上,扬州的工业从来都不曾发达过。但作为服务业的集聚地,在泰州等兄弟地区的分工协作下一度名重天下。

 必须承认的是,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属于自我的气质。随着时代的演进,会与时俱进地变化。泰州的产业向来厚重,古有盐业,现有春兰空调,扬子江药业,都是各自行业里的一等一的好手。但是长三角的格局正在急速形成中,泰州应敏锐地根据市场,结合自身的文脉与资源,找到最适合自身的定位。

 如果说,扬州与南京一道打造宁镇扬都市圈,共谋进退;那么随着泰州大桥的建成,泰州更应该直接与上海对接。东部华侨城的落户,兴许是一个征兆。可以想见的是,未来的扬泰,将各具风流,名震一方。

 茉莉花,也将继续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