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俊\文
“新四军终于打到家门口喽!”首席以惯常的玩笑腔调对我说道。
这一次的回家实在是不一样的,它让我对故乡有了更深的理解。扬、泰近在咫尺,曾休戚相关,同进共退,却一个名满天下,一个黯然无闻。
然而,长三角重新崛起的大势,正在带给泰州新的变化。
读初中时,有一位老师总是喜欢哼唱一种小曲儿,很是轻松自得,听得多了,心里就有了印象。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家乡的民歌,如今已是蜚声海内外了,颇有点“墙外开花墙内香”的意味。每次听到,都会有温暖的感觉,家乡的气息扑面而来。
1997年香港回归,江泽民主席点定军乐团第一首演奏的歌曲,后来在举行国宴时,又曾亲自指挥演奏。自此,这首民歌就频频在许多国际场合中出现,被人们誉为“第二国歌”。
2006年,胡锦涛主席出访肯尼亚,在听了孔子学院的师生合唱后,感慨地说:“你们唱得好,唱得有中国味。你们知道吗?你们唱的这首《茉莉花》就是我家乡的民歌。”
两位主席从小听的是同一首民歌,他们生长于同一方水土。这里不比江南的秀美,也没有北方的粗犷,人们说话的腔调也是介于“南嗲北侉”之间的。这就是地处“吴头楚尾”的苏中。
江泽民是扬州人,胡锦涛是泰州人。
繁华古邑:二分明月,骑鹤下扬州
当年,我外出求学,逢人都讲自己是扬州人,不愿意提及泰州,我想概是因为前者的显赫声名吧,或许也是习惯使然。正是在那一年,我们县正式被划归泰州管辖。
历史上那么多的文人骚客大概不会知道,他们随性挥洒的诗文,千百年来会如此地流行,以至于一座城市不用大张旗鼓地去进行所谓的城市营销,就能妇孺皆知,尽人皆晓。
扬州,曾经在多少诗歌中出场。这个名字,一听便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只有中国人方能领略的风流、旖旎。你看那古人腰缠十万,骑鹤而来。烟花三月,春风十里。二十四桥明月夜,十年一觉,醒来却说扬州梦。
当年的扬州,豪宅丛生,园林比邻,酒筵达旦,歌吹遍地,热天里有冰绡竹簟,寒冬里则有锦幕貂帷,真是代表了当时最高的民间消费水平。富商们效仿东晋前人,花几万银两买来金箔,挑到宝塔之上,迎风散之,只为图一时之快。蓄马千匹,一起放逐,顿时间,扬州大街上亮光闪闪,良驹嘶鸣,又是何等壮观。
扬州的“古代”服务业之发达令当时世界上绝大多数城市无法比肩,不仅发展出名震一方的淮扬菜系,形成了扬州园林与民居,还孕育出了“水包皮、皮包水”、“扬州三把刀”等生活休闲方式,涌现出以“扬州八怪”与“四大徽班”为代表的扬州文艺流派。总之,这里是人间世俗享乐的荟萃,《红楼梦》中描写家族奢侈的诸多生活场景都来源于此,并不只是曹氏的无端想象。皇恩浩荡,也是确有其事。
历史上两位皇帝曾与扬州结下不解之缘,一为隋炀帝,二为乾隆帝。后者六下江南,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一介布衣江春,结交天子,将乾隆招待得舒服不已。而杨广,则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时光留给了扬州。
说实在的,扬州的千般万般,都与大运河戚戚相关。在封建中国,运河是一个王朝的血脉。而扬州在运河畔,又在长江边,便成了通衢。有粮运粮,有盐运盐。于是,熙熙攘攘,名往利来起来。
然而,表面的风光无限,难以掩盖背后那理性而冰冷的社会经济结构与逻辑。扬州骨子里还是一座商城。说起商,不能不提到的主角是,来自新安江流域的徽商。
古徽州辖歙县、祈门、休宁、绩溪、黟县与婺县,这里地少人多,以致无法糊口。由于前世不修而生于徽州的少年,正值十三四岁,身单影薄,背起行囊,作别亲人,前往异乡,心中默念长辈嘱词,勿作“茴香豆腐干”,风雨兼程,东行而去。不日,便来到了当年全国繁盛之地——长三角,顿时欣喜,开始了他的“徽骆驼”之旅。
扬州,便是这个地区的中心城市,也是诸多商帮龙争虎斗的地方。徽商,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把持两淮盐业,成为扬州最重势力,大概有多方面的缘由。一是徽州离扬州不远,比之晋商,商线不致太长;二是由于地理相近,在文化习俗上容易相通;第三,也许是最为重要的了。徽商秉承程朱的义利观,左手握着儒,右手把着贾,两手都抓,而且两手都硬。可以说,徽商的政治经济手腕是其它商帮所不能及的,胡雪岩便是明例。
因此,在朝廷允许私营资本参与盐业之后,通过与官府的合作,徽商夺得了这一“天下肥差”。然而,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巨额的利润,来自于机关算尽。有人推算,盐业的年利润率曾高达194%,盐商的资本高达数千万两白银,与清王朝岁入相差无几,富可敌国,并非虚言。场商向灶户收购,运商负责运输,猫狗各有生财之道。
饱暖思淫逸,酒足饭饱后的盐商们便在扬州城内打造出超级“娱乐冲击波”,声传大江南北,令世人羡慕不已,萌生出“人生只合死扬州”的感叹。扬州的最大魅力,也许就是那明月下的夜生活及摇曳生姿的美女风情。
实际上,以扬州的水土,滋养出林黛玉式的美女,并不困难。但是,所谓“扬州出美女”,却非此意。这里的美女,乃指瘦马,也就是体态苗条,楚楚动人的女子。
这些女子,大多年幼便出道,与徽商们一样,也是被逼无奈。苏中里下河地区,因经常遭遇洪水猛兽,家园荒芜,只有卖妻鬻女。那场景,呼天抢地,实在是悲凉之至,所谓人间地狱。有人曾日记到,凡洪水过后,便有从扬州城里摇出来的船只,沿途收购女子。
从乡下粗婢,到扬州瘦马,要经过严格训练。因此,衍生出了庞大的经纪人队伍,专事培训业务。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以致体态表情,都有成熟流程。外地人一到扬州城下,便有若干牙婆媒人,蜂拥而至,贴附不离,恰似现在一出站台,住宿的、坐车的都缠作一团。
这样,扬州成了天下瘦马的集散中心,她们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出去,而前途各有不同,或为小妾,或为名妓,也有为奴为婢,更有为娼为妓。总之,她们是扬州城内盐商以及各地权贵富人们的掌上玩物,命运大抵不会好到哪里去。
于是有人说,天下势利看扬州。诚然,客观而言,扬州是封建中国在商业文化上的缩影。她占据极有利的区位,融当时的交通、商业、金融、服务为一体,风光无限。
当然,这风光是建立在许多的不风光基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