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联想
文渺
我的每个阳台上都摆得有花盆,花盆里多种的是些不值钱的植物。也买过名贵的花来养过,多数都死在了我的手头。所以,如今只剩下几棵兰花有点名气了。除此而外,多是些不值价的花草了,而我最爱种的是农作物。我爱在盆里种瓜豆,甚至种芋头,洋芋,玉米……,我种它们,不为吃它们,只为不忘了田野,田野人家的艰辛。不忘了往事。春天,我就会在盆里胡乱的栽上它们,它们一到夏秋,就爬绿了所有的窗户,时常有麻雀和丁丁鸟来光顾,它们也不怕我这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用汽枪枪杀过它们无数的屠夫。好像它们知道我已经放下屠刀,从善如佛了一样。竟然只隔着窗户,它们也敢叫着瞅我。看着阳台上的景色,不由得就会想起那故乡田野的景致,那个田野上的小姑娘来。
从小在是农民的奶妈家长大,见惯了春种秋收,看惯了郊野的花,它们不分高低贵贱,我也不给它们分高低贵贱。它们开时,田边地埂、荒坡溪边到处都是。它们小的有小的可爱,大的有大的倩丽,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一种颜色也不会缺少。它们在自然中生,在自然中结果传播。那一棵那一朵也少不了。我常跟了大人们去田野里,但我从不扯花花草草,大人们在田地里劳作,我就用小手捧水浇那些花花草草,或者把花花草草的种子到处乱播。就是把衣裤鞋都弄温了,弄脏了,大人不来拉走,我是不会离开的。记得有一次,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去扯田埂上的牵牛花,我说:“你不能扯。”她转头问:“为什么?”“你扯了,大家就看不见了。”“又不是你家栽的,这是野生的,你管得着吗?”她把牵牛花连藤全扯了走到我面前说:“憨包。”我无言以对,真是只会憨憨地看着她。她又说:“走,跟我扯花去。”我没有理她,转身走回大人干活的地里去了。回家前,她竟然扯了两大把花来到了我家地里递给我一把,我不要,她给了我奶妈,奶妈说:“你看人家小江霞,这么小就这么会做事,以后一定有出息。”我把刚才的事说了。奶爹奶妈笑我真是个小憨包。我看着她走向她父母的后背,怎么也不清楚她说的怎么会跟大人说的一样。以后遇见她,我大多会借故远远地离着她。如果我理她,她就叫我的大名--向吉庆。如果我不理她。她就 “六十五,六十五的喊我的小名。但不管我理不理她,她都不生气,有时还对着我或眨眨眼,或笑笑,或做个怪动作,一年后,我从奶妈家回了自己的家,虽我家和奶妈家就在一条街上住,但我从此就没有再去过奶妈家的地里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聪明的小姑娘了。虽有时会想起她的笑,她的鬼动作来,但那也是一闪而过的镜头。跟着是一九五八年的三面红旗运动,地全归了人民公社,执行以生产队管理的体系。农村和城市的人全进了食堂,私人家的一切金属制品必须交去炼钢铁。谁家生火,就会有执法队的去搜查,是不是藏得金属制品。后来,还严查是不是藏得有粮食品。因为,在七分人祸,三分天灾运动下,才短短的不到一年内,国民经济就彻底崩溃了。大饥荒也就开始了。食堂也就被迫解散了。三年后的一天,我去买菜。那时候,很难买到菜,因为,农民虽分给了少量的自留地,但以人民公社为主,生产队管理的体系依然执行。城市人口的蔬菜,又主要由生产队供给。生产队供应给蔬菜站的蔬菜,根本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所以,凡是农民自留地栽种的菜,只要你挑来卖,都有执法队的专人来按规定价收缴到蔬菜站去,再由蔬菜站卖出来。农民不愿交蔬菜站,只有偷偷摸摸的在小巷里,在城外卖。我先到蔬菜站去碰运气,只见空空的货架,我在县城的小巷里也没有搜寻到卖菜的人,就向北门外走去,走没有多远,就见七八个人围在一起,我急忙跑过去,从大人们的缝隙里见一个执法队员,站在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面前,要她把她半蓝子的四季豆交到蔬菜站去,不然,就要没收她卖的钱和剩下的四季豆。小姑娘不肯,旁边还没有买到菜的人,说的说好话,骂的骂,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家分买了小姑娘的四季豆。执法队员也怕犯众怒,不敢去抓扯小姑娘死死抱着的提篮。她见了我,说:“我不卖了。我要拿去送我老表家。”执法队员说:“你骗谁,你刚才还说你要卖了交学费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指着执法队员吼道:“抢人也不能这样嘛,欺人家一个小娃娃,算什么本事?!”又一个说:“是不是不让大家活了。”再一个讲:“难道人家不卖,送人都不行?!……,执法队员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好,你说送人,送给那家?说出来,我就不管了。”小姑娘指着才挤进去的我说:“就是他,他是我老表。”我这时才认出她就是那个扯花的小江霞。执法队员看看我说:“他叫什么名子?”小江霞说:“小名叫六十五,大名叫向吉庆。”执法队员说:“他家我可知道住那里,你说出来,我就不管了。”小江霞“北街,人民医院钭对门。”小姑娘边说边就把半提篮四季豆塞给了我,并扯过了我的空提篮去。“你先拿回家去,告诉姨妈,我一会儿就去看她。”执法队员正要问已经呆了的我。小江霞拽着我的衣摆又说:“走呀,不然,人家把你也当作卖菜的农民了。”我被她拽着动了脚。人们无奈地让开了,看着我被小江霞拽着走了。走出十多步,我正要说我不是你老表,她眼朝后钭了一下。我明白了,执法队员和买菜的大人们都还在注视着我们。进了县城,她朝后看了一眼,说:“我知道你没有买到菜,正好我卖菜被抓着,只有认你为老表了,后面还有两个人,到你们家,给我一元钱就行了。”进了家门,妈妈见买到了四季豆,高兴地说:“六十五,真有本事,我都买不到菜,他还买到了四季豆。”我把情况一说,妈妈说:“这小姑娘真聪明,叫什么姓名?”小江霞说:“江霞。”妈妈说:“小江霞,家住那里呀?”小江霞说:“可福生产队。”妈妈叹口气边把五元钱塞给她边说:“你这半提篮四季豆,最少也值五元钱,来,大妈就只给你五元钱了。”江霞抓出所有的钱边递向妈妈边说:“大妈,我知道,它最多能买多少钱,我只要一元钱,就够我们可福小学三元钱的学费了,我这里已经四元了呢,我找补你。”妈妈说:“拿着拿着,你以后还要买笔买作业本的。”小江霞说:“我还多着两元嘛。”怎么小江霞也不要那五元钱。妈妈沉下脸说:“不要,好,你的四季豆,我也不要了,你拿到蔬菜站去吧。”小江霞顿了一下,向妈妈深深的鞠了一躬,提着蓝子跑了。我看见她边跑边在用手擦眼睛。
四年级的五一劳动节,我们县城的新华小学到可福小学联欢。我看见了小江霞。她还代表可福小学向我们致欢迎词。我知道了她是可福初小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考进县城的新华小学的高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是,她没有来新华小学读书。后来我才知道,小江霞因弟弟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无法同时供两个子女读书,父母只好停了她的学。可以想象得出,小江霞是多么的伤心呀。但我不知她流了多少的泪,怎样度过那一段日子的。又过了十五年,我春节回家探亲,在龙潭遇见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我的眼睛追随着那小男孩,终于发现了当年的小江霞。此时的小江霞,背上背着一个小女孩。她也发现了我,我走过去,问她家的生活怎样。她说人人过一天,他们也过一天,丈夫是个老实人,对她很好。并告诉我,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她的两个孩子上学,让他们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她问我有几个孩子了。我说我不想结婚,她很惊讶的说:“你是工人,又不是找不到,又不是结不起婚,不结不合道理呀。”我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又是二十七年过去了,想她会是什么样子呢?儿女们成才了吗?成才了,带给她的会是什么呢!不成才,带给她的,又是怎样的生活呢?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只希望她的儿女,成才不成才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能好好地生活,孝顺他们当爹当妈的,也就是生活对他们的奖励了。
又有几串豆类的花开了,她们虽然普通,但她们依照开出一串串缤纷来美化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