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老友伊沙(24首) 洪 烛
致老友伊沙
如果你是李白
我就做杜甫
如果你是杜甫
我就做李白
如果你当了李白还想当杜甫
我就让一让,去做小杜牧
如果你先成杜甫接着又成李白
我也不怕,还有李商隐呢
你总不可能独自
把唐朝的诗人全演完吧?
兄弟,不是我想跟你划清界限
恰恰因为咱们太像了——
都不是当配角的料!
我宁愿做一个没有配角的主角
即使某一天你也如此,变成我了
我不是还可以变成你嘛
不管李白还是杜甫,在同一个时代
都不需要第二个……
你已找到入海口
我就做一条内陆河:自己是自己的源头
自己是自己的下游
把整座大海都留给你,我要找一片
能够被我淹死的沙漠
2007年5月20日(完成长诗《西域》,赶来参予民间诗坛“致伊沙”同题诗活动)
致老友徐江
写完伊沙,又怎能不写写你?
我的第二个兄弟
伊沙的光芒太亮了
多多少少把你遮蔽
可他的光与热有那么一部分
来自于你。别不承认了
你本身就是恒星
并不需要别人来照亮自己
我从没把你当作“伊沙的外一首”
既然《新诗年鉴》没选你
没选就没选呗。银河系缺了你
能算银河系吗?即使银河系还是银河系
你不还是你吗?
被挡在河这边的牛郎
该种田就种田,该干嘛就干嘛
别以为对岸真有你爱的织女
她早就改嫁了
因为你的落选,银河系的重心
反而向河这边倾斜呢
你就安于半壁江山吧,干嘛要大团圆?
没被选进《全唐诗》的诗人多着呢
说不定有比李白或杜甫更厉害的
人家还不愿凑热闹呢
我若在唐朝,偏要写出
被《唐诗三百首》漏选的第三百零一首
我就是要做:整个“全唐诗”的外一首!
2007年5月20日(“致伊沙”同时,致“本是同根生”的另一位老友徐江。我可不敢忘掉他。)
瘦西湖
减肥的西湖,瘦瘦的西湖
不在杭州,在扬州
春天,我很容易闹一些误会
以为杭州变样了,以为
西湖生病了……抑或把自己
当成了另一个人
幸好月亮也开始节食
努力保持少女的体型。今天晚上
它比纸还薄,剪贴在旅舍的窗口
瘦西湖并不孤独
而诗人同样没有发福的迹像
诗人只能体会到
衣带渐宽的感觉
在二十四桥的这一端,我系紧鞋带
仿佛为了更好地拴住自己
是的,风太大了
是的,我有点神情恍惚
扬州,我又来了
我比瘦西湖还要瘦
泪水不是水
泪水不是水
雨水、井水、泉水、河水以及
穿越了整个城市的自来水
皆可以饮用
然而泪水不可以
所以泪水不是水
它更接近于火、酒精、汽油甚至毒药
虽然没有谁被自己的眼泪淹死
可泪水流尽
心会死的
泪水不是水
不能用来浇花、洗衣、泡茶、养鱼
鱼若游在泪水里
会被淹死的
林黛玉除外,诗人除外
林黛玉和诗人,可以在泪水中
用腮呼吸——深呼吸
比鱼还要自由
诗人属于另一种鱼
泪水属于另一种水
如果不流泪
诗人会渴死
你是否能成为大诗人
与内心的降雨量有关系
沙漠是不会写诗的
诗是另一种植物、另一种水生植物
需要泪水灌溉
诗人与生活
美国的布考斯基写过这样一句诗——
“和你想象成妻子的妓女睡觉”
可在现实中情况恰恰相反
某些丈夫,必须把躺在身边的妻子
想象成遥远的妓女,才能
达到高潮
性幻想,所欺骗的是肉体
还是灵魂?
我们是多么需要
骗一骗自己啊
在做爱的时候,以及
写诗的时候
我有时把稿纸当成床单
有时把床单当成稿纸
反复使用,支撑起
一个虚假的帝国
空瓶子
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空瓶子
酒喝光了,可阳光却留在里面
抑或黑暗留在里面
也就是说无论白昼还是夜晚
空瓶子都是满的
我想象着衰老的时候,一定
斜倚在墙脚发呆,憨头憨脑的样子
你可以说我被生活掏空了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肚子里
装了什么新玩意。那是回忆
回忆使我浑身发胀
直至死神的手,亲昵地握住
我的细脖子
即使摔碎的是一只空瓶子
我也无比心疼
我心疼的不是一只瓶子,而是瓶子里
那无限的内容
你看不见的东西并不等于不存在
梦的弥补
树木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
想挽回也来不及
不,不是玻璃做的杯子,是一朵花
当然也可以说:是花做的杯子
一朵花身不由己地从空中落地
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我却以为
这是一场灾难,惊动了全世界
斟满蜜汁的高脚杯,有最天然的花纹
是蝴蝶与蜂的餐具(杯沿留有口红)
它坠落了,因为树木的粗心大意
也可能因为我的到来,或风的离去
今天晚,有一只蝴蝶会伤心
有一只蜜蜂会饥渴
有一个人(譬如说我),会在梦中
将其修复,并且悄悄地放回原处
扬州慢
扬州慢,是宋朝就有的词牌
诗人们用温柔的舌头舔着
像要把口中的一块糖含化
可直到今天,它还是
甜丝丝的
扬州真的慢下来了
瘦西湖上没有快船
只有小小舴艋舟,慢条斯理地划着
划船的人,一点也不着急
二十四桥,是一天中的
二十四个时辰。钟摆过来了
可还没有摆过去,鸟儿都在途中
为倾听遥远的评书,我下意识地
踮起脚尖
太阳迟迟不肯落山
比时代慢半拍的扬州
在茶馆里打瞌睡
杜牧说得好:十年一觉扬州梦
还有比扬州更慢的地方吗?
慢,其实比快更难做到
越是慢的地方,越令人难忘
鱼
鱼的身体其实比水还要柔软
游动时甚至激不起一点浪花。它一扭身
我几乎担心:它会被水溶化了
了无痕迹
鱼仿佛是水做成的,是水的一部分
水中的水,构成其肉体、鳞片乃至鳃
它有着杂技演员一样灵活的腰
可以做出任何高难动作
看见一座有鱼活动的池塘,我会赞叹
这里的水真好,长着软骨头
相反,如果鱼消失了,水也会变得僵硬
水也会死。它代替鱼再死一次
波浪
哪里有波浪?我看见的只是
一把锋利的刀子,所削下的
一层又一层果皮
这该是多么大的苹果呀
缓慢地转动着
我看不见那个削苹果的人,只看见
果皮顺着他的手腕
像藤蔓一样垂落,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看不见大海的伤口,更看不见
被重重包裹的果核
哪里有绷带?哪里有血?哪里有手术刀?
削了一千年,这只大苹果
既是残缺的,又是完整的
哪里有水手?哪里有船?哪里有垃圾箱?
它们刚刚出现
就消失了。波浪却可以重复生长
重复
一滴雨在窗外下着
下来下去,都是同一滴雨
抑或同一滴雨的反光
一个人在街上走着
走来走去,都是同一个人抑或他的亲戚
世界真小!一朵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
就可以组成一座花园
一枚硬币就可以使我
成为富翁。只要我有耐心
哪来的陌生人?哪来的上帝?
一切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不过了
一个人,一生,翻来覆去做着的
其实是同一个梦。只不过
每做完一遍,就忘记了
写诗的单身汉
你是一个没有王后的国王
更没有王子、卫兵、将相什么的
然而你仍然是一个国王
因为你热爱自己亲手缔造的帝国
或者说,你热爱你自己
住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别人觉得你好不孤独
你不这么认为
每天对着空气发号施令
对着镜子孤芳自赏,似乎比
真正的国王还要威风
你是所有棋子中最重要的一个
甚至不需要其他棋子的协助
就可以下赢一盘棋
然而你是没有敌人的国王,因而
也没有真正的战争
很多时候,把自己当成对手
在棋盘上,拨弄来,拨弄去
总是无法战胜。因为你
太热爱自己了,太热爱这
一个人的帝国,静悄悄的帝国
即使游戏结束,帝 国不复存在
你仍然会像国王一样骄傲地死去
只不过是一个失去国土的国王
可并没有失去尊严
闪电
闪电是天空的皱纹。那一张老脸
比核桃还要憔悴
乌云紧锁眉峰,仿佛在想:这可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唉,我从来就没见你高兴过。你总在
面对这样那样的问题
难道这注定是哲学家的宿命吗?
哲学家不怕死,但衰老
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我劝你
还是活得潇洒些吧
形而上的闪电,在额头攀升
所有的藤蔓都笔直向上
它们若下垂一点该多好!它们的根
究竟在哪里?我找来找去
也找不着
你的存在,是一种虚无,使黑夜
变得苍白。看来你不是向导
你本身就是迷路者
不幸的等待
大家都在等座位
除了已经占着座位的人
于是大家只好耐心地看着
那些幸运的人,剔牙、补妆、闲聊
并且想象自己,等到座位之后
是否也这般模样?
这是毫无疑问的
大家都在等座位
占着座位的人,则在等死
这辆超载的客车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只不过
有人希望快一点
有人希望慢一点
这确实影响了同一辆车
在不同人心目中的速度
可见等座位比等死
更难。或者说
更为不幸
死火
火也会死的
正如火也会诞生,也会成长
也会孤独,它们只好
拥抱着彼此
火也会奔跑,从这根树枝
到那根树枝,纵身一跌
火是没有体重的,正如灵魂
火也会受伤
也会自己包扎自己。火的伤口
通常比我们更难愈合
火也有敌人
火也会死的
火也怕冷
火也会死的,虽然它
跟我们一样,渴望永生
这恐怕是万物共享的一个梦
悬崖
悬崖。悬崖会使某些人恐惧
对于我则意味着诱惑
悬崖。悬崖
像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啦啦队
在呼喊,跳下去
我必须竭尽全力
才能克制住类似的欲望
悬崖。悬崖
开满了野花,够不着的野花
刀切出来的 悬崖
吓跑了许多人。我却不怕
在生活中,留给我选择的机会
并不多。或许只有这么一次
是谁把我领到这里的
是谁又丢下了我
哪怕站在平地上,抑或站在
矮矮的台阶上
我都能看见悬崖
我都能听见那很刺激的纵恿
——跳下去!跳下去
我不过是个迷路者
在坠落的过程中,才能醒来
才能与自己会合
饥饿的悬崖。好奇的悬崖
无处不在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渴望
成为它的牺牲品
大地的泪腺
我梦见你的时候,哭了
只要梦见你,我就会
不知不觉地流泪
当然,这种时候并不很多
来历不明的眼泪,悬挂在睫毛上
似乎还反射着你的影子
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无法打开
在我干燥的身体里
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奇迹
看来在沙漠下面,也有着
隐秘的海洋。流吧流吧
就当作是对往事的施舍
此刻,窗外,露珠
同样也在草叶上汇集、滚动
露珠把草叶压弯,最终跌落
仿佛证明了:大地也在做梦
大地也有它的爱,它的忧愁
以及潮湿的枕头
我像大地一样躺着,舒展开四肢
沉浸于不为人知的幻觉
只有眼泪,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我自然而然地成为
大地 的一部分,大地的化身
我的梦,足以补充大地的联想
跟露珠相比,眼泪
由更为丰富的物质构成
通过一次流泪的经历
我发现了大地的泪腺
另类的大海
大海永远跳着脱衣舞
一层又一层地脱去
潮水的长袍,波浪的 短裙
全堆在岸边
她穿了多少件衣服呀
怎么像脱不完似的
我站得离她稍近了一些
绣花的乳罩
就甩在我的 脸上。弄得我
怪不好意思的
大海的皮肤真好啊,在质感上
不亚于那些被她抛弃的
丝绸时装。大海的体形真好啊
被遮掩住,就造成了浪费
……人类入睡了。大海的 露天表演
并没有结束
只剩下眨着眼睛的灯塔
作为最后的观众
也许大海的衣服
只有那么一套,脱了再穿
穿了又脱。显得很富有
跳着脱衣舞的大海
却一点也没有色情的味道
仿佛是内在的热量与激情,驱使她
这么做的。大海从不感到累
更不需要任何回报
花瓶
迟早要打碎的
再美,也躲不过
冥冥之中 的劫难
可插在瓶中的花不这么想
因为它的死期
迫在眉睫
你的一生都在替别人送行
最终把自己,也作为嫁妆
送出去了
你不是嫁妆。打碎的时刻
你是自己的新娘
落叶
树木进入秋天,就开始
拚命地花钱
仿佛不花白不花似的
我估计自己老了,也会这样
疯狂地消费,再没有
我舍不得买的东西了
积蓄的一生,我 有的是钱
不花光的话
又留给谁?
这是属于资本家的秋天
我理解了树木的挥 霍
并且从它身上,看见自己
未来的影子
我羡慕这最后的富翁
掏腰包的动作,不管是为了
购物、赌博乃至施舍
大把大把的钞票漫天飞舞
一旦我弯腰拾捡,就变成一枚
再普通不过的落叶
通货膨胀的时代
树木用这特殊的方式
为自己买单
它不想欠任何人情
生病的树
园丁告诉我
一棵树病死了
我实在弄不 懂一棵树
也会生病,也会死 亡
我一直以为
这是人类的事情
一棵树生病 了
是否需 要医生?
一棵树死亡了
有谁替它举行葬礼?
一棵 树,是否会跟我一样
感到疼?感到渴与饿?
一棵树,是否会失恋?
当它枝干枯萎、叶子落尽
我才认识到:一棵树也有
自己的生活
与你我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棵树病死了
除了园丁与我之外
没有更多的人注意
我知道它不 是第一棵
也不是最后一棵
斜坡
1
在想象中滑倒、翻滚
然后爬起来。在想象中爬起来
然后滑倒、翻滚
重复若干次。我就变成了
另一个人
我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我掸了掸翅膀上沾带的花粉
2
其实我一直站在原地。其实我
一直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习惯
包括洁癖
其实在纵身一跃的瞬间,我有点害怕
不断劝说着自己
放弃冒险的企图
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
3
在想象中我变成一个球体
和果实一起坠落,并且尖叫
总之越圆越好。减少摩擦
也就等于减少受伤的次数
我获得了令人羡慕的速度
我看见星辰,正顺着斜坡
不可遏制地滚动——辉煌的泥石流
我看见了自己,是其中的一颗
4
只需 要轻轻地推我一下
我就能摆脱你。甚至忘掉一切
用你的吻,抑或你的蔑视
推我一下吧
可你对此总是很吝啬
痛苦的时候,我真想
结结 实实地摔一跤啊!
5
当我停止了翻滚
也就丧失了记忆
6
斜坡 本身就是动力
我停不下来
西西弗斯的神话还在重复
只是他本人
已代替了那块堕落的圆石
他甚至堕落得更快
7
斜坡在向地狱里延伸
省略了那些栅栏、镣铐、冰冷的 台阶
我 不用穿鞋子,就能直接地
抵达黑暗。阴影本身也有阴影
如同梦里面还有一个梦
空中的蝴蝶
仿佛翻开的书本
8
我看见的并 不是斜坡的全部
斜坡的下半截,沉浸在
海水之 中
斜坡远比 我所想象的
还要陡峭、还要漫长。我的生活
只是它的一半
捕鼠器
我的心啊,像捕鼠器一样敏感
虽然有着迟钝的外表
谁把它安置在生活的墙脚
——不知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蒙上一层时间的灰尘
你可千万不要碰它
小心你的手指
别以为我真的绝望了,真的被孤独
压垮……一根屏住呼吸的弹簧
随时准备跳起来
打破死一样的宁静
对于我来说,甚至绝望
都是一种伪装
遇见我你最好绕道而行,不要拾捡
不属于你 的东西
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的心啊,有着深藏不露的牙齿
随时准备孤注一掷
跟 我赌博的话你会输的
虽然我也承担着同样的风险
但这颗心天生就喜欢刺激
眼镜蛇的舞蹈
眼镜蛇听到笛声会跳舞
我也一样
虽然我不是眼镜蛇
我没有走到舞池里
加入那些扭摆的人群
我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我一直站在原地
但是,我的心确实动了
忘掉自己是谁了眼镜蛇属于恶的化身吧
连恶都会被美驯服
它的身体变得柔软,像喝醉了一样
跳着无师自通的舞
谢天谢地,我毕竟 不是坏人
我的感动有什么可奇怪的
即使是坏人,听到音乐
也会有幸福的感觉
在美面前依旧麻木,才是最大的不幸
才真正地不可救药
关于 这个道理
吹笛人可能比我更加清楚
他对谁都不会歧视,因为他相信
自己的力量
我要尽快地找到那个吹笛人
看看他究竟在哪里
如果笛声停止,世界
还会恢复原样吗
大家要是能自觉地跳舞就更好了
一声尖叫
那是出生的一声尖叫
一个婴儿的尖叫,充满对生的恐惧
我紧握双拳,浑身颤抖
躲避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只有胆小鬼才会如此尖叫
我尖叫,说明我是胆小鬼
小时候我 喜欢抱着枕头睡觉
长大后我喜欢抱着女人睡觉
那是濒死状态的一声尖叫
一个老人的尖叫,充满对死的恐惧
我紧闭双眼,浑身颤抖
躲避着一些忘不掉的东西
只有受难者才会如此尖叫
我尖叫,说明我是受难者
咋天还睡在干净的床上
今天已睡在肮脏的坟墓里
那是娘胎里传出的一声尖叫
那是坟墓里传出的一声尖叫
我已记不清生的模样,以及死的模样
仿佛是一个陌生人,在代替我尖叫
我只记住了闹钟的尖叫
谁未经我允许,就调拭好时间
我措手不及地成为客人
不管是到来还是离去
都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像胆小鬼一样活着
像受难者一样死去
我被自己的尖叫吓傻了,从梦中惊醒
从坟 墓里坐起
我说:我要回去
蛀虫
一只像我一样渺少的蛀虫
一顿怎么也完成不了的晚餐
趴在果核里,我睡着了
在太阳系里,苹果也会自转
忽而是黑夜,忽而是白昼
我怀疑那是我啃食过的部分
趴在战壕里,我睡着了
醒来仍然感到饥饿,感到渴
——我的下一个梦在哪里呢
看来我比蛀虫还要贪婪
闷罐车
一节哐当作响的 闷罐车
一节堆满无人认领的货物的闷罐车
一节断绝了水源,空气也很缺乏的闷罐车
是移动的沙漠
把星光、鸟语、田野关在外面
我用指甲抠着冰深的墙壁
我用拳头捶打密封的门窗
一节不知由谁牵引着
并且不知驶向何方的闷罐车
一节闷罐车是钢铁的摇蓝
催人入梦,又将人从梦中唤醒
它有节奏地颤栗着
我仿佛是在监狱里长大的
仿佛要将牢底坐穿和时间进行着拉锯战
直到我的肉体被分割成碎片
我的灵魂消磨成粉末
辚辚运转的车轮
撞击着大地也撞击着我
在一节闷罐车里我粉身碎骨
在一节闷罐车里我脱胎换骨
我抚摸着黑暗,却抚摸到你
你是黑暗孕育的另一个孩子
跟我有着同样的肤色
我们是黑暗中的两个看不见的形体
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一节闷罐车偷渡我们的私情
我们在动荡的车厢里疯 狂作爱
我们浑身的骨节哐当作响
一节哐当作响的闷罐车
一节令人窒息又令人渴望的闷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