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的人文精神 (上)


    湖湘文化的人文精神 (上)

                                   舒 乙

谈到湖湘文化的人文精神,先要设定三个界限:一是它的地域界限,必须是发生在洞庭湖和湘江为标志的湖南地域中的事,而事是人做出来的,人物则必须是湖南人,或生在湖南长在湖南,或在湖南度过其一生中有决定意义的时光;二是要有重大影响,不管是什么事,都必须充分显示出对人的价值的尊重,代表着人类追求幸福理想的志向,对人类的精神生活有过重大贡献和影响;三是要有全国性的乃至世界性的声誉。一句话,发自湖湘,却留下了世界文化遗产。从这个界定出发,我将湖湘文化的人文精神剖析为以下五个分支,它们是湖湘文化中人文精神的最重要的组成部份和杰出代表。

 

         屈原精神

屈原(360-约前278),战国末期楚国丹阳人,代表作有《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等,其中最重要的是《离骚》,诗中表达了坚持真理,决不妥协的意志,从头到尾贯彻了爱国主义浓烈的情操,充满了热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和《诗经》一样,《离骚》是中国诗歌的源头,是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对中国文学传统的形成起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屈原由受到楚怀王信任和重用,制定了联他国抗秦的政策,并起到良好的作用,到受到楚怀王的冷落,到最终被挤出郢都,到最后在秦兵圧境时,抱巨石自投入泊罗江,为他的悲剧人生画上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此举在百姓中引起了巨大轰动,纷纷划船去救他,投粽子喂鱼去保全他的屍体,两千多年来,他的祭日竟演变成了一个全民族的盛大节日,叫端午节,在亚洲,在其它国家在这一天也保留了祭祀活动,有许多奇特的仪式,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1953年为纪念他去逝2300年,世界和平理事会把屈原定为当年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加以纪念。

一个诗人,有全民族的传统纪念日,在全世界年年有纪念活动,这在中国是没有第二个人的,可谓史无前例,古今仅此一人。

为什么?

原因与其说是他的诗作,不如说是他的死。

他的死代表了一种伟大的精神。

人的生不可自主,但是死却可以由自己决定和决择。

有一个时候,在我们这里,对自杀一律不分青红皂白,评价很低,这是不对的,是反历史的。

有一种自杀,不仅不能遣责和贬低,反而要推崇备至,受到尊重,受到顶礼膜拜。

这就是屈原的自投泊罗江。

这是一种伟大的死。

它已经成了一种符号,一种人文精神,一种人生观和生死观的高尚选择和表现。

屈原的死在历史上形成了一种不屈的传统,叫做士大夫的传统,最讲究骨气。头可断命可弃,但骨气不能丢,这便是硬骨头精神,宁折不弯。

这种硬骨头精神成了全中国人民珍惜的品德,成了众志成城有巨大内聚力的来源,它伴随我们走过了漫长的两千年苦难历程,始终是挺着腰杆的。

应该说,历史上无数可歌可泣的悲壮史实,包括许多共产党人的壮烈牺牲,像琅崖山五壮士那样的英雄事例,都是屈原精神的延续,都是这种光荣传统的再现,都是这种不屈服精神、这种爱国精神和这种上下求索精神的光辉体现。

老舍先生在“文革”初期自沉于太平湖之后,叶圣陶先生有一首《齐天乐》词,后来登载在《人民日报》上,说这是“屈原同例”。

总之,屈原的死成了一种不朽的精神,升华成了一种代表坚持真理的人生态度。

 

         谭嗣同精神

谭嗣同(1865-1898)湖南浏阳人,他原本也是一位文人,代表作叫《仁学》,曾在湖南组织南学会,创办《湘报》,宣传变法,批判封建专制。189895日光绪皇帝下诏,命谭嗣同等四人参与新政,进京领四品卿衔,21日袁世凯告密,慈禧政变,谭嗣同拒不躲避,将文献著作交给梁启超,劝梁出走,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日本使馆也曾派人来劝其避难,谭对来者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化而流血者,此国之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三日后被捕于北京浏阳会馆,在狱中有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928日以谭嗣同为首的六君子被斩首于北京闹市菜市口。观者多达万人,谭嗣同面无懼色,当众大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又是一个湖南人的死,是被封建王朝杀死的,但和屈原一样,同样是一个自觉的死,有着同样伟大的价值,其影响同样极为深远。

这样自觉的死,直接面对死亡,毫无懼色,为真理而牺牲,从而唤起民众,这是一种高尚的人类自主行为的模式,在这种模式里谭嗣同是个典型,是个符号。也就是说,只要一提“谭嗣同”三个字马上就会有一个清晰的形象和概念涌现出来,代表着异乎寻常的人生态度和人生哲学。于是,谭嗣同成了一个完美的永恒的光辉典范,永久记忆在人们的脑海里。

后来的许多英雄志士,都走在谭嗣同的路上,成为永垂不朽的楷模,他们是李大钊,是瞿秋白,是刘胡兰,是张志新……

“谭嗣同”等同于“不怕死”,为了真理,为了民众的新生,为了国家的富强,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