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只为一次倾心的相遇/野有蔓草-造化
(诗经美学》选 高乾源)
《易经》中说,咸速而恒长。男女之间的感应和爱恋是瞬间可以产生出来的。这是当代人不敢确认的。当代人体察不到自己的生命渴求,却有无数方程式等着解构情感。这其中一个变量就是时间吧。存一份疑而失一份真。席慕蓉在《印記》中言:“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說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野有蔓草
郑风逆数第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感应
蔓草滋长,风中摇曳。空寂落寞之中的动摇。露水打湿了蔓草,露珠在草叶上滚成晶莹剔透的圆珠。景物的描写亦大亦远,亦小亦微。无多余的一字,尽现蔓草原野上的气息。
接下来的妙句,当使印象派的大师惊叹得无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正如在秋风萧飒的原野上,一女子迎风而立,她的衣裙随风摇曳。鼓舞的蔓草衬托她的风神。这是正是印象派需要捕捉的人生流美的瞬间。有美人一人,她气质清扬,婉约动人。这落寞而广大的世界,因美人的出现而赋予了无穷的生机。清风徐来,蔓草鼓舞摇曳。美人便在这风中,任衣袖飘舞,眉眼清纯而流转。
“但非玉蕊动,本已无风流。流风本无迹,最是讨人思。”
“集有闹声,人(相逢)有爱意。”即便天涯海角,孤村墟邑,男女一旦相遇,也易滋生爱恋之心,这是人同情、同理、平等之质,概不为才子佳人专有。易曰:“天地不交万物不兴。”男女之间的相爱、相交是宇宙永恒谐存的必然,天地之交的大美也就是相交之美,爱恋之美。
李商隐有首诗《无题》“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见之间就愿意化作彩蝶随他飞去,只恨自己不能平白生出双翅。眉宇之间,言表之下,尽是含着月意风期。青春版《牡丹亭》的制片人白先勇说了选演员的一个经验,选沈丰英演杜丽娘其实标准很简单,就是看她的眼角。眼角之间蕴含着无限的情。这无限的情就是在一见钟情的人儿之间传递爱的讯息。《西厢记》中说:“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莺莺送来秋波,张生意乱情牵,这便是心意感应,一见钟情。动人心魄的情哪,是一见之下的惊鸿一瞥。
法国的作家司汤达一心作爱情心理的研究,他说:爱情的产生是依赖于第一次见面男子既有让人尊敬的模样,又要有让人爱怜的态度。“适我愿兮。”借用《金瓶梅》中的李瓶儿对西门庆说的话,那就是“你是医奴心病的药根子。”爱由象生,爱情就是对爱之人的心象,你要喜欢他,他不好,你都说好。就像《乱世佳人》中斯加丽对爱斯丽的爱。本来爱斯丽是一个平凡木納的人,并不是激情饱满的斯加丽爱的敌手。但是她却偏偏把爱的新衣套到了这个人身上,在斯加丽看来爱就象一件美丽的衣裳,是被赋予到所爱的人身上的,这也许并不是真正的爱。但是女人也珍视的也正是这个爱情理想,终身都不愿意放弃的。《西厢记·幺篇》,莺莺唱到:“衣冠济楚庞儿整,可知道引动俺莺莺。据相貌,凭才性,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相貌和才性这两样还是最精要。
爱由象生。爱情是灵犀一动的心像。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牡丹亭》中有诗云:“墙头马上遥相见,一见知君即断肠。”此时更是言语未通,心意已通。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愿念是对生命的信仰。不仅是对爱人所投注的情感,而且他或她对生命意义的全部理解。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信仰的真正存在的意义便是:信仰等于再生。”反过来是愿念的某种不能实现,正是心中自我理想生命过程的崩塌,因而不能适愿者,从而直面了死亡。那些内心有丰富自我体验的人,正是为情为缘而生的。当我们适愿时,我们应该真心地感恩造物主对于我们生命的惠顾。心像是自己美的、爱的愿望的投射。当然这种愿念在中国文化之中是发展的,它是“孚”念,它是《易经》最高价值的体现,在生命成长中不断与文化融合确认之后的新认知。
美的相遇是人生的福报。人生的美好相遇是多么可遇而难求。愈美好的人愈不敢确立这样的信仰,世上连玦相配的美玉最难求。屈原不敢信。他有诗云:“索琼茅以莛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他为真美、真爱的索求是最赤诚的,把那些美好的茅草展开了作为莛席,让内心的灵明为我期盼和占断。世上真有美好的事物必然能够相合吗?谁在相信并且修持追求和倾慕呢?想想这九州博大啊,真有这样的美好女子在,可以期待吗?此信念放大、投射开去,便是对美好人生存在的信仰。如果此信仰亡去,重情就不以为在人世了。
若人果有此美善德定义,必有自己,后有爱人。上帝造就夏娃,也在造就另一个亚当。他们的命运是相关联。相似的自我正是爱人。一个完善的自我中才能招到永恒的爱情。这是生命价值的高度确认。
真是的才子佳人求得便是倾心的相遇,可惜他未必能如愿。曹雪芹《枉凝眉》诗云:“ 一个是閬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沒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終虚话?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