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文学家艺术家的墓地
舒 乙
墓地文化是文化中的一支,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支。在西方发达国家,文化名人墓地历来是名胜景点,是朝拜盛地,也是旅游重点,几乎是人人必看的。我对北京文化人的墓地已调查了近二十年。对其分佈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得到的印象是:
北京尚缺乏专门埋葬文化人的陵园;
北京现当代文化人的墓地既比较分散,又不太讲究,形制一般,优点是小巧简朴,但普遍缺少文化氛围和艺术氛围,没有个性,这和九十年代之前的时代大环境颇有关系,旧社会如此,在新社会也是如此。九十年代之后情况渐有好转,开始出现少量有艺术品味的墓地。
有几位大作家的墓地不在北京,如鲁迅、叶圣陶、丁玲、沙汀、艾芜、臧克家等;有几位大作家没有保留骨灰,如郭沬若、巴金。
在京文人墓地相对集中在三大陵园:八宝山革命公墓、万安公墓和福田公墓。
八宝山革命公墓里著名文化人埋葬在地下的,即有正规墓穴的,共三十位,其余的其骨灰盒多放在骨灰安放室内或骨灰墙上,没有墓地。
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有墓地的著名文化人是:
作家九位——
林徽因(1903—1955) (西部)二墓区“在字组”西4 。(即由西边数第4位,下同),她的墓上有一块她自己为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的装饰图案的浮雕件,是个石头的原件,只缺一个小角,很雅致,而且独一无二。
闻一多(1899—1946) 二墓区“夜字组”东1
郑振铎(1899—1958) 二墓区主路西侧北部,有大纪念碑
史沬特莱(美)朱德题字 二墓区“称字组”东2
萧三(1896—1983)、叶华(1911—2001) (东部)一墓区“荒字组”西6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美)(1885—1970)郭沬若题字 一墓区“元字组”西1
柳亚子(1887—1958)何香凝题字 一墓区“地字组”西3
老舍(1899—1966)、胡絜青(1905—2001) 一墓区“地字组”西11
爱泼斯坦(1915—2005)黄华题字 一墓区西侧由南数第一排西5
戏剧家九位——
史东山(1903—1955) (东部)二墓区“结字组”东8
冼群(1915—1955)、路曦(1916—1986) 二墓区“结字组”东7
陈波儿(1910—1951) 二墓区“阙字组”东1
陈怀皚 二墓区“珠字组”东8
欧阳予倩(1889—1962) (东部)一墓区“盛字组”西1
程砚秋(1904—1958) 一墓区“日字组”东3、果素贞(1904—1986) 一墓区“月字组”东5
宋之的(1914—1956) 一墓区“日字组”西1
洪深(1894—1955) 一墓区“黄字组”西10
侯宝林(1917—1993) 一墓区“荒字组”西3
音乐家四位——
盛家伦(1910—1957) (西部)二区“珍字组”东6
郑律成(1914—1976) (东部)一墓区“月字组”西1
沈湘(1921—1993) (东部)西二区 由南数第二排最西端
赵沨(1916—2001) 一墓区西侧由南数第一排西2
美术家两位——
徐悲鸿(1895—1953) (西部)二墓区“剑字组”东5
李可染 (东部)一墓区“荒字组”西5
学者——
梁思永(1904——1954)考古学家 郭沬若题字 (西部)二墓区“白字组”西1
符定一(1877—1958)文史学家 (东部)一墓区“月字组”西1
罗常培(1899—1958)语言学家 一墓区“月字组”西2
湯用彤(1893—1964)哲学家 一墓区“月字组”东2
董鲁安(1896—1953) 一墓区“宙字组”西3
蓝公武(1887—1953)董必武题字 一墓区“地字组”西1
万安公墓里1949年以前埋葬的著名文人有两位:
韦素园(1902—1932) 土区寒组由南数第二排西1。小小的墓碑是鲁迅先生写的。应韦素园弟弟和他的朋友台静农、李何林之请,由鲁迅先生执笔写下了一段悼文:“宏才远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
朱自清(1898—1948) 土区宇字组由南数第二排东6。碑是九十年代重立的
1949年后去世的文学家、艺术家,葬在万安公墓里的是:
作家六位——
曹禺(1910—1996)巴金题字 土区腾组东3
萧军(1907—1988) 金区缃组西7
周仲铮(德)(1908—1996) 金区农组西1
陈白尘(1908—1994) 木字七(辰)组西7 墓碑是陈白尘自题的:“柔情似水,意志如铁,共患共难,同枕同穴。预题与金玲夫人之合墓。1992年3月1日”
穆旦(1918—1977) 木区二(末)组西12
杨村彬(1911—1989) 木区昃组由南数一排东1
学者两位——
王力(1890—1986) 土区往组由南数一排西1
张西曼(1895—1949)周恩来题字 土区洪组由南数第二排东5
此外,画家有王雪涛(1903—1982) 金区附虞组西2
儿童教育家有孙敬修(1901—1990) 金区附往组由南数第二排西5
福田公墓里1949年以前故去的文人有:
王国维(1877—1927) 沙孟海题字,沟南第四组“天字组”东9
钱玄同 沟北第6组“芥字组”,其脚下有其公子物理学家钱三强的墓,碑上有玄同先生为三强先生在1933年双十节写的四个字“从牛到爱”
余叔岩(1890—1943) 沟南第3组“列字区”东1
杨宝森 沟南第3组“列字区”西1
1949年后故去的文艺家葬在福田公墓的有:
俞平伯(1900—1990)、许宝驯(1895—1982) 沟南6组由东数第4排中部,坐西朝东
姚雪垠(1910—1999) 沟南第3组“秋字组”由南数第1排西2
叶君健,季羡林题字 沟北2组由第6排西1
汪曾祺(1920—1997) 沟北2组“来字组”第2排东2
蔡仪 沟南第4 组“?字组”第1 排东13
高元钧(1916—1993) 沟南第3组“张字组”东1
刘岘 沟南第4组“洪字组”第2排东5
叶圣陶先生的母亲朱氏也埋在福田公墓,墓上有一小方碑,上面是叶老的题词:“先母朱氏1865年6月17日生,1961年3月2日去世,葬在这个地点,立碑作纪念。碑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毁,毁得徹底,连一块小石块也没找着。1986年10月立这个碑说明原由。叶圣陶敬记”
近来在戒台寺附近由侯一民先生发起又营造了一处陵园,葬了一批文化人,其中以美术家居多,有吴作人先生、李苦禅先生,还有作家葛洛,以及吴祖光、新凤霞夫妇,数学家陈景润也葬在这里。
茅盾先生的骨灰安放在中国现代文学馆院内茅盾先生铜像(曹春生教授创作)之下,周围是一片芍药花。2007年茅公另一部份骨灰葬于老家浙江乌镇。
冰心先生的骨灰和吴文藻先生的骨灰安放在中国现代文学馆院内冰心雕像(钱绍武教授创作)旁的一块长方石之内,石的一侧刻了冰心先生的一句名言:“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冰心先生的铜手模亦镶嵌在石上。方石的另一侧有一块铜质墓碑,碑文是赵朴初先生应冰心先生生前所求而书写的:“吴文藻、谢冰心之墓”,冰心雕像是白色大理石的,坐姿,眼睛雕得炯炯有神,手法奇特,堪称一绝。
在北京的文学家墓地中目前以冰心先生、茅盾先生和老舍先生墓地的艺术品位为最佳,节假日常常迎来许多献花者和瞻仰者。
梅兰芳先生1961年去逝后,按其生前遗愿,葬在了香山脚下梅花山上,此处又称玉皇顶,在碧云寺和臥佛寺之间,前面是河床,背后是青山,风水极佳,墓做得很大,朴素大方,墓上用白大理石雕了一朶大梅花。墓碑是许姬传先生题的。墓的上端葬的是梅先生的长辈梅巧玲先生和梅雨田先生。
“文革”起来之后,马连良先生去世,其夫人和梅夫人商量,让老哥儿俩葬在一块吧,遂在梅兰芳墓的左上方山坡上很简单地埋葬了马先生。其后,言少朋先生、周和桐先生也埋在了这里。现在,马连良先生的墓重修过,已有相当改观,还有专门的小山路相通。
梅兰芳墓的左前方山坡上有徐兰沅先生的墓地。
梅兰芳墓九十年代被确定为海淀区文保单位,受到当地政府和村民的保护,绿化得很好,有青松环绕,但附近连一块指路牌也没有,保护级别太低,附近农民占地严重,渐渐破坏了墓地的宁静和幽雅,极待将保护级别升级,有潜力成为一处可观的戏剧家陵园。
京戏前辈谭鑫培(1847—1917)葬在门头沟区永定乡粟园庄村,也是区级文保单位,但保护力度极差,墓地屡被侵占,树木所剩无几,猪圈一直砌到墓跟前,极待整治。
齐白石先生(1863—1957)的墓地在海淀区魏公村,现在完全处在居民楼群包围之中。“文革”中被毁,后来经政府重修。由李苦禅先生题写墓碑。但环境和墓地的氛围极不协调,是极待调整迁建的一座重要文化名人墓地。譬如说,可否就近移到紫竹院公园去。
最大的文人墓是梁起超先生的墓,位于香山卧佛寺前的东侧,是梁思成先生由美国留学归来后设计的,占地较大,墓体和墓碑也较大,有矮矮的围墙保护,公开对外开放。墓的外形设计是中西结合的,是一种突破,值得继承和发扬。可惜的是,梁思成先生死于“文革”中,他的骨灰并未埋葬于此陵园中。
女演员、女作家王莹的骨灰埋葬于梅花山麓,离梅兰芳墓不远。王莹由美国归来后,隐居在西山狼涧沟,埋头写作,著有自传体小说《宝姑》等。董必武和老舍曾前来探望她。“文革”中惨遭江青迫害,死于狱中。其丈夫谢和庚将其骨灰埋在梅花山麓,末立碑记。谢先生辞世后,他人目前已难以找到。
作家、语言学家刘半农(1891—1934)和先他去世两年的兄弟音乐家刘天华均葬于玉皇顶上方的一个叫南岗大木坨的小山峰上,由卧佛寺、樱桃沟方向可以向西沿山间公路开车到达。刘半农先生去世较早,是在内蒙调查方言时染上了腥红热,回京后医治无效,英年早逝,去世时只有44岁。刘半农先生是“五四”运动健将,是最早的白话诗诗人之一,一曲《教我如何不想她》经久不衰。他和钱玄同合写的“双簧信”曾起着振聋发聩的激昂战斗作用,他也是我国最早语言科学实验室创始人。他的突死极大的震惊了当时的文化界,大家极其隆重地埋葬了他。所以刘半农的墓是最好的文人墓,也是最讲究的。他有两通碑,一通是蔡元培撰文、章炳麟篆额,钱玄同书丹,另一通是周作人撰文、魏建功书丹、马衡撰额。可惜,“文革”中,这两通碑都未幸免于难,后一通断为两截,而前一通被砸成若干碎块。“文革”后得以重建,请吴敬恒题字立碑,碑的背面复制了蔡、章、钱的碑文。在碑的后方一米处砌了一座七层石料构成的塔状坟墓,最顶上面水平地码放镶砌了周、魏、马氏撰刻的墓碑残件的下半段。注意看,平台地面上尚镶砌有蔡、章、钱氏撰刻的老墓碑的碎残片。本来,新墓上还有一大块用黑石料雕成的刘半农先生浮雕像,不久,又被捣乱者敲碎。偶然被两名电视台去拍照的工作人员发现,将所有浮雕碎片用纸包好,写了说明留在原处。我得知后立刻通知正在北京国家革命博物馆举办“三刘”展览的江阴市的“三刘”博物馆工作人员,目前,雕像经修复粘贴好之后已由“三刘”博物馆收藏。由此得出一个教训:一个好墓建在郊外荒野中,虽地势风景极佳,但缺少保护和维护,在国民素质尚不高的情况下,也的确存在问题。
我曾援引佛教净土宗的话,说净土宗主张“好好的死”,别的不说,单就刘半农先生来说,他的墓确实是非常非常的好。
我也盼着别的文化名人墓变得越来越好,让先故去的人踏踏实实平平安安,也让后来人对之尊敬,以一种虔诚的态度去缅怀去亲近去受启迪,并得到心灵的陶冶和净化。说到底,文化名人墓地既是一种原真性的历史载体,又会对人们了解文艺家及其精神产品的产生有所邦助。
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在历史上是不巧的,这一点也要体现在他们的墓上。
2008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