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亿一吸
有一个国家在吸大麻,吸文字、声音、影像、舞美的大麻。吸的结果自然是让吸之前本身就存在的那种幻觉更进一步的升级与放大。就像一个有长期吸毒史的蓑人一样,这个国家其精神平衡及维护的本能需求就对大麻产生了一种须臾不可分离的依赖。不仅是依赖,而且在维持心态虚假的平衡与对大麻需求的剂量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水涨船高的递增关系。不是一般的算术递增,而是叠加的几何递增。即是说,内心被抽得愈空,精神与道德的水平堕落得愈厉害,吸大麻的频律愈高,规模愈盛,剂量愈大。就仿佛这个国家所有的N.B.感、自豪感、爽感、高感都是由吸这些大麻的方式来维持,来支撑的。停吸必萎蔫,必泄气,必完蛋。
我有时会萌生一种惊诧感:莫非物国人太有才,太有慧了,逾越了600万年(据说届时人类面临毁灭)时光的阻隔,提前消弭了人类感知中虚拟与实在的界限,出神入化地把这两者合二为了一?莫非有才有慧的物国人不仅消弭了虚拟与实在的界限,而且还把虚拟的重要性排在了实在的前面?否则,你不好,也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抽吸的疯狂,这种精神自慰的反理性主义特征。
法国当代哲学家亚科·欣蒂卡(Jaakko Hintikka)说:“不同的美德是优秀品行的不同表现。一个有美德的人是一个生活舞台上的优秀表演者。”当然,她所说的生活舞台,不仅指社会生活舞台,也指个人生活舞台,而且更多是指个人生活舞台。也就是说,美德的真正呈现乃至证明是在个人生活的场域,在平凡的日子里,在镁光灯照不见,镜头对不到的地方,在普通人普通生活普通言行之普通呈现与存在的统计概率里。真,指的是均值,指的是概况,指的是常态概率。但物国的情况却于此迥然不同。我认为,有一件事已经再明确不过。那就是物国人的美德、体面、光鲜、伟正,全都被弯弯拐拐、蓄意挤压、竭力抽集、精致加工,“跑”到了文字、音像、舞美的虚拟之中。仿佛只有在这些虚拟的数化的符号的世界中,民族的美德、国家的光荣才能得以实现与证明。是的,在这儿,这一切都再明显不过,语言在毒害生活的前提下茁壮成长,画面在蒙辱现实的代价下熠熠生光。正如余世存所说:“纵然生命的自由、尊严被阉割殆尽,但对物国来说,那也是‘痛,并快乐着’”。
学者王学泰说,物国有两个:一个庙堂物国,另一个是江湖物国,或者说皇家物国和游民物国。我认为,一个是文本物国,另一个是实本物国,或者说书上物国和书外物国。我的朋友老斯同志却另有一种更具现场感的划分,把它分为口号、标语、荧屏、歌咏、舞蹈、镁灯的物国和非口号、非标语、非荧屏、非歌咏、非舞蹈、非镁灯的物国。毫无疑问,后一种物国占有全部物国更多的份额,更大的比重,也更显一种更内在的本质。
前两天,一位朋友给我发来了一组由72幅照片构成的FLASH动画。名字叫“毋忘斯民”,副标题是“奥运后的冷思”。那些画面给人一种震撼,同时也是酸楚的冲击。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它们是后一个物国更全息的写真,来自一个个直面扑来的现场,而没有经过任何编导的策划与艺术的加工。它的震撼与酸楚全部来自于真实。
去年5月的一天,天还没亮,我去物国最大的火车站接人。所目睹的现场确实把我吓了一跳。发现车站前偌大的广场上,地下一层、二层的柱廊之间全都或坐或躺或睡满了人。下面铺的是报纸,身边多半放的是蛇皮袋。简直一派标准的难民景象。当时我就在想:连最牛最掰的京都都会出现这样的难民景象,那边、老、少、穷地区又会呈现出一幅幅什么样的景象难民呢?
也许,这个国家已经吸毒成瘾了,它的吸毒史可以千年计。最近一次吸得最HIGH,两千亿一吸。我想问的是:吸了以后又如何呢?要知道,生活并非全然是由节目时间与剧场空间来定义的,它需要更长的时段、更大的空间来说明。你当然可以继续吸下去,但我想说的是,这种吸的后果必然是:瞬间的爽,但却是长期,甚至永恒的痛;局部的乐,但却是大部,甚至全部的悲。我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发现,呼哧呼哧,云腾雾绕,海吞天吸之后,我们的文技字艺在进入科幻新纪元的同时,我们的生活却仍然停留在明清,甚至不如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