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读书的一些零星感受


    期待已久的加尔布雷斯的三本书——《富裕社会》、《不确定的年代》和《美好社会》终于到手了,可粗略一读,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来劲。这当然是我的问题。毕竟,加尔布雷斯是一个经济学家,他写的这几本书已然广受欢迎,一直也挺畅销,但我是个没有一点经济学头脑的人,经济学的著作读起来自然会很困难。于是转换一下角度,把他说他的前辈“凡勃伦的贡献不在经济领域,而在社会领域”这句话用在他自己的身上,把他当成一个社会学家来去看待,我发现还是不灵,他对消费主义的批判一如既往地犀利而霹雳,但却怎么样也没法在我的身上扎出点感觉来,这倒让我有些奇怪了。

   

    我一向对消费主义有兴趣,一度也相信所谓“美国的今天,就是中国的明天”一类的警世名言,但当我把加尔布雷斯对盛行于美国这样一个“富裕社会”里的消费主义所发表的诸多高见,放到当下中国来考量,我发现却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比如《富裕社会》一书中,他对消费主义文化及生活方式的批评,是基于美国已经是一个富裕社会这一前提,在这个社会里,人们“对作为经济问题的贫富不均现象的关注兴趣正在下降”,以发展主义的制度模式为基础的无限增长、多多益善心态已经到了需要也完全可以刹刹车的地步了。而在中国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真正富裕起来的人还是一小部分,大多数人还很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来批判消费主义总让人觉得有点虚伪、矫情,甚至有点不道德,再往深里想,还有点阴谋论的味道——当有一小部分有钱人钱多到没地儿花也不想花的时候却有人跳出来批判消费主义,倡导简单生活,这究竟是何居心?

 

    或许,中国的消费主义的确也该批判一下,但我想肯定不应该是按照加尔布雷斯的那套路数来批吧。加尔布雷斯关注的问题,也是美国实实在在最紧要的问题,是资本主义自由经济已经发展到非常成熟背景下,所谓“市场体系”和“计划体系”如何更好地达到新的平衡问题,而中国呢,根本不存在一个自由市场,绝大多数所谓经济问题,也都不能放到严格意义上的市场环境里来讨论,这也难怪我读加尔布雷斯读得没什么感觉了。

 

    我并不是想要借着强调“中国语境的特殊性”来弱化加尔布雷斯这几本书对我们的重要性,相反,我还是更愿意在一个看上去不错的理论概念中去发掘出一些普适的经验,并据此形成一些自己的见解。如果说我在加尔布雷斯“富裕社会”这个概念及其论述中没能完成这一任务的话,那么阿伦特的“黑暗时代”这个概念呢?

 

    这是我在读阿伦特《黑暗时代群像》一开始就急于搞清楚的问题。我只读完第一篇关于莱辛的评述,就强烈地感觉到,这书说的,既是“二十世纪前半叶”欧洲人的事,也是我这个时代的人的事情,所以,她的“黑暗时代”适应于一切国别和年代——既然生活在18世纪的莱辛都可以“算作是”与书中所写的“二十世纪前半叶的人们属于同一时代”,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

 

    在这本书的“作者序”当中,阿伦特对“黑暗时代”这个概念作了非常清晰的界定和描述,其诸多表征在我们时代和我们身边、身上可以说是随处可见。或许,在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中,那种阿伦特所说的“政治大灾难”已经不太容易看见了(其实很可能是它们因为被刻意掩盖而我们看不到而已,也或者只是被巧妙地转换成另一种不以灾难形式表现而没有被大多数人意识到而已),但我们个人的权利却随时在以各种名义被别人以各种借口(比如以国家利益为借口)、在根本没有征得我个人同意的情况下拿去乱用,而我却被硬说成是因此而感到很自豪、很骄傲。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添堵。但我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去做改变现状的事情,也没法像很多人一样,以一种很高级的黑色幽默趣味把自己置身一场没有尽头的猫鼠游戏之中——那些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的“草泥马”式的小伎俩在我看来甚至更加可笑又恶心。

 

    很多时候我愿意相信,以一种退缩的姿态自由选择了什么也不做也算是做了点什么吧,或者,至少可以像有论者所言,在思想上“自始至终保持一种自由的趣味和独立的人格”,但这终究难以避免堕入犬儒的境地。阿伦特让我看到了黑暗时代的这群人,尤其是莱辛——这个我以前只把他看成是一个美学家和剧评家的人,她说他“虽然退缩到思想里面,却绝不是躲入自己的自我,就他来说,在行动与思想之间存在着一条秘密通道,这条通道的存在,说明行动和思想都是一种活动形式,活动的自由才是两者的基础。”虽然作为一个个体的我所能拥有的“活动的自由”非常有限(障碍内外皆有),完全达不到阿伦特所说的程度(她说:“说到自由这个词时,我们心中所想到的,可能是各种形式的不受拘束,但其中却以活动的自由最为根本,也是最重要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乃是自由最基本的象征”),但能够在相对有限的“活动的自由”这一基础上,在自己的行动和思想之间去建立一条属于自己的“秘密通道”,并在其间自由穿行,或许还是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

 

    为了替自己这个学期开的那门《视觉文化与图片编辑》课程找一些理论上的依据和说辞,这几个月我翻来倒去读着一些视觉文化及摄影方面的书。虽说以前也读过苏珊桑塔格那本著名的《论摄影》,领教过一个人可以对着一张张那么具象的照片发那么幽眇、精微、深刻但老实说也确实有点不着边际的玄想和哲思,也读过罗兰巴特的《明室》这样表面上是分析照片而其实是谈哲学的著作,还拜读过布尔迪厄从社会学角度来谈摄影的高论,但说老实话,如果不是把这些书重新翻出来细细拜读,并且高密度地来一番相关主题的延伸阅读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人们对于摄影的认识,已经达到了如此这般地具有哲学、社会学、政治学、文化学、符号学、人类学——当然还有传播学的深度了。

 

    只是,如果苏珊桑塔格告诉你“摄影是死亡的象征”——事实上她就是这么说的,那么,你是不是能带着敬畏之心去从眼前一张张照片中真切地感受到死亡降临的气息?如果布尔迪厄说“摄影的通俗解读法在能指与所指之间确立一种超验关系,意义和形式相关而不完全包含在形式之中”——事实上他就是这么说的,那么,你在面对一张照片时能不能以超验的眼光在能指中看见所指?如果罗兰巴特说“照片可以在事情的意义上说谎,却永远不会在事情的存在上说谎”——事实上他就是这么说的,那么,你在看照片的时候到底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看见的是“存在”还是“意义”?

 

    摄影的出现本身就像是一个悖论,它似乎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人们对真实性的追求,却也同时消解了这种追求的意义——至少是使这种追求变成了一种困惑。现在有一种说法叫“无图不真实”,可是真的有了图,你就觉得真实了吗?据我的经验,自从有了不同于于绘画的手工图像的摄影图像以后,真实性的问题不但没有变得更一目了然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而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就是,真实,这个原本被看成是摄影存在的理由的东西,在影像中也变得越来越靠不住进而让人觉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偶尔接触一点这样的关于照片的玄想和哲思,或者对摄影做一番形而上的思考,也许有益又有趣,可是如果我们把这当成是读图的正道,总是挖空心思试图从照片的图像里找出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并且以为只有这样才有文化,那就很可能步入过度阐释的歧途了。而事实上,那些关于摄影的富有哲思意味的高深见解,其实跟照片已经没什么直接关系了——在那些喜欢这样去读图的学者们的眼里,照片不过就是他们发挥自己观念的一些思维材料而已。而相比之下,读读《美国<生活>杂志摄影师访谈录》、《二十位人性见证者:当代摄影大师》(阮义忠著)、《时代的眼睛:史上15位摄影大师的艺术品评》(孙京涛编译)、《摄影大师对话录》(法兰克霍瓦著,刘俐译)等讲述摄影大师们以及他们那些伟大图片的传奇故事的书,会更有意思,至少,这些书离照片、离照片所记录的生活、离生活所处的时代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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