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和吴晓波邮件交流时,他还是“蓝狮子”财经图书出版人。当时还以为他是“做企业的”,身处于出版行业。
很快的,他就变换了身份,写出了《激荡三十年》这样的畅销书。这时,吴晓波是兼具出版人和畅销书作者的双重身份。这是一个令人疑惑的双重身份,分不清哪一个是主业,哪一个是副业?
当《跌荡一百年》出版后,你把《激荡三十年》和《跌荡一百年》连起来看,你才会看清楚吴晓波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个学者。
出版人--畅销书作者--学者,这样三个不同的身份,可以理解为是吴晓波个人“寻找身份”的一个历程。从某种程度上,人生可以理解为是个人不断寻找恰当身份的过程。许多人看起来似乎很有才华,可终其一生却没什么成就,其实是因为没有找到恰当的身份。在这里,“恰当身份”可以理解为是个人给自己在社会上的定位。
不过,学者这个身份,对于吴晓波来说并不恰当,因为它太笼统、太模糊了,这就涉及到了分工的概念。
我们知道,分工这个词,是来自西方,中国传统文化上并不存在分工的概念。相反,由于中国人传统思维方式是“一分为二”的辨证思维(随便说一句,一分为二的另一半,是合二为一,否则,就成为了“好事能变成坏事,坏事也能变成好事”的糊涂辨证法)。这就导致了中国传统社会上分工的严重不足,不仅是整个社会分工不足,就连学术上也是分工模糊不清。
迄今为止,我们口中的经济学、社会学、管理学等等,其实都是西方人分工的产物。不仅如此,就连中学课本里的物理--化学,抑或是语文--历史,其实也是来自于西方人的分类。而传统中国人只有一门笼统而庞大的所谓“国学”(其实,中国的传统国学,从分工角度来说,可以拆分成经济学、社会学、美学等等)。
从分工的角度来说,我个人认为,吴晓波其实是开创了一门新的学科:“中国商业史”或“中国企业史”。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经济学或管理学下面的一个分支,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一门新的学科。总之,它确实是很新鲜的、很中国化的,你在西方人的分工当中找不到它的影子。确实,相对于中国人二、三千年的历史来说,美国人二、三百年的历史,实在是太过短暂了,连个零头都不够。实际上,对于美国人来说,并不存在所谓的“商业史”,从一开始,它们就进入了“企业史”阶段。
可是,对于中国人来说,却必须要把“商业史”与“企业史”,按照前后顺序串连起来一起看,否则,你就无法看清楚中国企业家的短命。事实上,从一个伟大商人到一个伟大企业家的转变过程,至少意味着这样三点变化:第一,从社会学角度来说,它是农耕社会走向工业社会的产物。第二,从经济学角度来说,它意味着“规模才能经济”而非局限于狭隘地域的小而全。第三,管理学角度来说,它是从个人走向组织的过程,提到“组织”这个词,必定首先意味着制度以及由制度而带来的一系列概念。
有人评论说,商人和企业家的区别,就是“短期效益是商人,长期效益是企业家”,这个结论显然是狭隘的,因为从商人到企业家,其实是一系列的变化,这其中,最重要的变化就是时代变迁,也就是农耕社会走向工业社会。
毛泽东在建国初期,就提出了从农业国走向工业国的目标,只不过他是以某种大跃进的方式试图实现这个目标,对于工业社会的理解实在是不得要领。实际上,工业社会是一连串的事件,不仅仅是核心技术上的,也是一系列的身份改变、整个社会运行秩序等多方面的配合,这其中,撬动这些社会变化的一个技术性的手段,就是“分工”。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晋商”研讨会。当时,有人就提出,“晋商”复兴就在于必须恪守“诚信为本”的信条。可是,当你问到“什么是诚信为本”?大多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最多,仅仅是以“童叟无欺”应付了事。事实上,所谓的童叟无欺,换成现代的企业管理的语言,就是“质量”的同义词。
问题在于:它们为什么不说“质量无瑕疵”、而偏偏要说成“童叟无欺”?只能这样来解释:它们不能够区分商人和企业家之间的差别,并且试图以传统商人的某些道德传统,来治理或管理一个现代企业。这也正应了我经常说的一句话:传统越深厚,现代化反而越艰难。相比之下,对于美国这样一个毫无传统可言的移民国家来说,走向现代化反而显得一身轻松,毫无历史的负担。
因此,吴晓波开创的这门新的学科(无论是叫“中国商业史”,还是叫“中国企业史”),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一件大事。所以,你需要把《激荡三十年》和《跌荡一百年》连起来看。
前者是“激荡”,也就是懵懵懂懂的、以人的本能开创了一批现代企业的意思,代表着激情、而非理性,我们对于它们的某些解释,都是事后的、而非事前的。后者是“跌荡”,也就是传统商帮们徘徊在传统与现代之间,遭遇一系列失败的启示录。
有人评论说,《激荡三十年》和《跌荡一百年》,堆砌了大量的史料、而少有一针见血的评论。这显然是过于苛求了,因为史料本身就是价值所在。看到那些正在离我们远去的历史,本身就是一种启示,更何况,寻找尘封的史料本身就是一件费事费力的工作。我个人愿意相信:吴晓波是在无意中开创了这门新的学科,而不是“分工”刻意的有意为之。
“分工”这个词,其实在中国是任重而道远,仅仅是模模糊糊的开了一个头。
相对于西方五花八门的职业来说,中国社会职业分类依然显得不足。最近有报道说,保姆职业开始有了“月嫂”的称谓,这是一个可惜的变化,它意味着保姆也开始分类(分工)了。一般来说,一个新职业总是对应着一个新产业,或是对应着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反过来说,笼统的“不分工”的社会,才是制约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瓶颈。
我个人相信,只有当中国出现了“职业政治家”这样的称呼,才意味着整个中国社会是一个分工明确的效率社会。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央视《对话》栏目的一个话题,大意是:某位企业家准备以工业化的生产方式来种地,播种的归播种、施肥的归施肥、秋收的归秋收……,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只是一个梦想,不仅因为他找不到专业化的公司,同时,也是因为土地已经分包到户而无法实现大规模的成片生产。
在一些学术领域里的“分工”,有赖于个人身份的自由,而个人身份自由的前提是个人获得财务自由。据说,吴晓波就是在获得了“财物自由”后,才获得了自由的省份(也就是按照个人兴趣和爱好选择职业),假如他是为养家糊口而拼命赚钱的人,也不太可能获得这样的创造自由。
在这个地方,有一篇《经济观察报》对吴晓波的访谈:“希望历史不再如此反复”,关心中国企业史的可以去看一看。
http://www.mindmeters.com/showlog.asp?cat_id=88&log_id=9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