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果戈理诞辰200周年，全世界都有纪念。我的老师蓝英年先生出版了翻译新书《回忆果戈理》，其中有些是20多年前从学蓝老师的时候拜读过的，重新阅读，让我勾起许多往事。

    拙文发表在2009年第三期《俄罗斯文艺》，在此重新编辑上博。

二百年的果戈理

                               —— 读蓝英年先生的新译作《回忆果戈理》

蓝英年先生的新译作《回忆果戈理》由东方出版社出版了。草绿色封面的右上角赫然写着“谨以此书纪念果戈理诞辰二百周年”。新春拜年，我从蓝老师手里讨要了这本新书。

二百年，天地悠悠，不过是很短的瞬间；然而，悉数任何一次生命的旅程，都会因为每一个白天的每一次喜乐和忧愁而变得丰富，都会因为每一个夜晚的每一种艳丽和惊悸而显出漫长。1852年的春天，43岁的果戈理病了，面对春寒，没有唱出浪漫的西风颂，也不想更多的建造自己的“非人工的纪念碑”，他拒绝医治，似乎觉得生命过于冷酷，过于漫长了。

他说：“我准备好了……我已经听到死神的声音……”[1] [[i]]（188）

                 “同时代人回忆果戈理”书系的来龙去脉

果戈理临终前的景况，我是在1984年听蓝老师讲俄国小说史的时候知道的。时隔25年，再读这段文字，当年在北京师范大学教二楼202教室上课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当时，蓝老师已经翻译完了《回忆果戈理》，所以，蓝老师在课上讲起果戈理的时候，材料丰富，内容生动。不久，读到1985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回忆果戈理》[2]，果戈理最后的生命步履便牢牢的嵌在脑海里：

“他喜欢一个人单独在一起……已经显出病容的疲惫的身体加重了他的阴郁情绪，使他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待人接物。他的举止变得比平时更古怪，现在更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意愿了。”[1]（197）终于，果戈理听人劝告，坐了一辆雪橇到医院去了。“雪橇拉到医院门口，他从雪橇上下来，在门前来回走了半天，然后离开大门，迎风在田野的雪地里站了半天，终于没有进医院，又坐雪橇回家了。……果戈理根本就不相信医学和医生，……尽管自己也感到身体很糟糕。此后他不再会见熟人……”[1]（197）

语言文字的穿透力，超过任何一件武器。读着手里蓝老师的新译作，眼睛却可以穿透150年，亲见果戈理生命的最后一幕。

蓝老师的新译作，有三分之二的内容译自俄文版《Гоголь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一书[[ii]]。当我查阅原版书的出版历程的时候，不禁为与此书相关联的几个时间点惊叹。据俄文版出版说明介绍，关于果戈理的回忆录，散在十月革命前的各种报刊杂志上，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要想广泛阅读这些文献，极不方便。另外有一些已经广为人知的著名回忆录，如И. С.屠格涅夫的、  П. В.安年科夫的、 С. Т. 阿克萨科夫的回忆录，又屡屡再版。尽管不同时期也出版了其他一些资料，但是又都是些不很重要的片段[2]（585）。

编辑所言“不很重要的片段 ”，很可能不确切。俄文编辑举了两个例证，一本集子是《同时代人传闻中的果戈理（Гоголь в рассказа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1909》，另一本书是《同时代人回忆及往来书信中的Н. В.果戈理（Н. В. Гоголь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 и переписке）1909》。

我想格外说说后一本书在俄国出版史上的重要意义。

1909年版本的“同时代人回忆果戈理”是俄罗斯一套伟大丛书的首创本。从1909年到今天，整整一百年。推出这套丛书的出版商，是俄国19世纪后四十年至20世纪前三十年的著名出版家绥青（И.Д. Сытина 1851-1934）“…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的书名，很有可能始于他和他的合作者之手[iii]。在《同时代人回忆录及往来书信中的Н. В.果戈理》之后，绥青相继推出《同时代人回忆录与书信中的普希金（А.С. Пушкин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 и письмах 》（1910）、《同时代人回忆录中的涅克拉索夫及书信、未被收集的作品Н.А. Некрасов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 письмах и несобранных произведениях  》（1911）、《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及书信、杂记（Ф.М. Достоевский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 письмах и заметках 》（1912）等。当时，这套带有“同代人回忆……”字样的书籍，统属于“历史文学图书馆（Историко-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библиотека）”丛书。由于草创，所以“同时代人回忆……”书系，书名除了“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之外，还有其它“后缀”。

十月革命以后，绥青的出版业先“公私合营”，然后规划到苏联国家出版公有体系当中。但是，这套历史文学图书馆丛书继续出版。20年代，“同时代人回忆……”书系再版，其中就有《同时代人回忆果戈理》（1924）。

1929年，格里巴耶多夫逝世一百周年，联邦出版局（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ФЕДЕРАЦИЯ“ ）仿造绥青的体例出版了《同时代人回忆A.C.格里巴耶多夫（А. С. Грибоедов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  书名没有“后缀”了，但是，内容体例，却是绥青模式——回忆录+传闻。[[iv]]

到了1950年，国家文学艺术出版社出版新书《同时代人回忆普希金（Пушкин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这套丛书进入了新时代，书名统一叫做“同时代回忆……”即“… 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后来，其他出版社，仿造这个书名，把“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书系扩大到政治、军事等等领域，俄国主要文化历史人物几乎都有自己的“同时代人回忆”这样的资料汇编。甚至像巴尔扎克这样的外国作家，也被纳入到这个书系之中。

1950年以后国家文学艺术出版社的“в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х современников”丛书属于一个更大规模的丛书，称为“文学回忆录丛书（СЕРИЯ  ЛИТЕРАТУРНЫХ  МЕМУАРОВ）”。其中“回忆录（МЕМУАРЫ）”一词，源自于古希腊的记忆女神摩涅莫辛涅（Мнемосина），她就是九位缪斯的母亲。

沿着这条“书系”之线，我几乎进入了俄国文学丛书出版的迷宫。而这套书系的出版脉络，更让我感觉到《回忆果戈理》这部书背后的历史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