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女儿回家后手也来不及洗，气愤地跟我叨叨学校里发生的一件事情。
    事情并不复杂：最近济南某个小学里发生了一个“学霸”事件，几个小学生用暴力欺负其他的孩子。我估计受这个事件的影响，可能是教委要求所有本市的学校也开始整顿校风吧。所以，学校把各班的团支部书记召集起来，一一说出自己班里一些“异常”孩子的情况：比如喝酒的，打架的，早恋的等等。
    女儿是乖乖女，当然不会存在这些问题。但她还是气愤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老师凭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团支书去揭发别的同学呢？这样的事情学校应该管，但不能这样管。各班主任老师应该有能力清楚哪些学生有问题，可以采取一些方法来制止他们。可是这样让别的同学来揭发，不等于让这些‘坏孩子’恨这些揭发他们的同学吗？如果他们因为这个受到老师和学校的批评，就有可能一起来打这些揭发他们的同学。这样不但制止不了校园暴力，不是在制造更多的暴力吗？再说了，这样我总觉得是在培养学生告密的行为。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们的同学，他们有缺点，但同学之间互相揭发怎么能行？……”
    我几乎不能插上话，女儿越说越愤怒，气得脸都有些红了。我也觉得没必要再多说，女儿确确实实地已经长大了，已经能明辨是与非了，已经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我真的为自己的女儿自豪。
    自豪是一回事。但为自己的女儿自豪过后，却有一种难言的悲凉。
    在大谈素质教育的今天，在民间大声疾呼公民教育的今天，我们的学校和老师们，思维还停留在某个特定的年代里，还被那种摧残心灵的方法掌握着。就像在这次的事件里，老师们所采取的方式，是在拯救那些“堕落的孩子”？还是在用培养“特工”的方式来摧残另外的一些孩子？我相信他们并不是故意的，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是希望这些所谓的“坏孩子们”结束他们的不良行为，还他们一个干净的人生，还校园一个干净的环境。可是，恰恰的，他们一直在使用着错误的方法，而且可悲的是，可能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方法的错误所在。但我又难以说服自己的这一想法。因为我仅仅13、4岁的小女儿都能很明白的问题，他们看不出来？如果我们的老师连这样的素质不具备，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育”这些已经超出我们想像而快速成长起来的孩子呢？
    这个问题又促使我想到了老师的问题。前些年，我一直在写一个《写给女儿的话》系列文章。在那个系列里，我最欣慰的就是，女儿的成长逼着我一起成长，逼着我不得不改变自己业已进入惯性的思维方式，来适应孩子，适应时代，适应真的人生。通过女儿的成长，通过那些文字，我一点点逼视自己的心灵，一点点剔除自己灵魂里的肮脏及停滞，一点点扔掉自己生命里那些不得不背起来的本不属于本真生命的东西。我一直庆幸女儿的出生和成长，使我有机会思考人生，思考社会，思考生命。也使我有机会写下那些写给女儿也是写给我自己的生命文字。作为一个父亲，我或许做得并不好，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一直在努力做好，在努力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那么，现在通过这件事情，我想问问学校，问问老师们：你们呢？面对这些孩子，这些“别人的”孩子，你们能不扪心自问一下：我真做到负责任了吗？我努力过吗？
    我在这里不是想指责我们的老师。但作为一个社会中人，我想我有权利来责问教师这个群体，有权利来督促他们好好地审视一下自己的灵魂深处有没有不干净——当然，我清楚这样的不干净或许是生活和社会强加于他们的，他们也有他们的无奈与痛苦。可是，我觉得教师们作为一个人，作为教育者，有责任也有必要来反省自己。如果一个人，把自身的不完善完全归咎于社会，归咎于环境，而不想办法来摆脱这样的污点，那么，就不能说这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我不想从所谓“灵魂工程师”的角度来苛责老师，但仅仅从职业道德的角度，我想每一个从事教育职业的老师都应该来自问一下的：我每天所做的，符合教师这个职业的道德规范吗？我是在教给孩子知识，启迪孩子的心灵吗？还是我只不过依靠惯性在从事着“培养接班人”的任务？将来，这些孩子们成长起来了，我在他们的生命中会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呢？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尽职尽责了吗？我想我们谁都不要谈什么高尚，我只希望每一个人，在自己的职业生命里，回归到本来的位置，如此而已。
    校园暴力是一个让学校和家长都头痛的问题。从政府到社会到学校，想办法采取一些措施来扼制校园暴力的存在和漫延，我赞成。但这样的措施是什么却很重要。如果像我女儿的学校这样的措施，我不赞成。因为可能正是这样的方式，埋下了新的暴力的种子。我不是教育从业者，但我多么渴望我们的教育从业者们，能多用点心，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来对待这些孩子的成长，而不是采取“运动”的方式突击“完成任务”。把关注和呵护孩子的成长当作自己的职业使命吧，而不要当作“任务”。因为对学校来说，永远不会有完成任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