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钢先生的新书《古地图密码》,涉及到一系列中外古地图的真伪。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学术问题,一个历史真相和某些历史人物的历史贡献、历史地位的问题。但实质上,古地图命运的背后是一个政治问题,一个巨大的利益问题,一个文明史的问题。15、16世纪大量的古地图,伴随着一个重大的历史改变,欧洲中心论将这段历史描绘成“地理大发现”、“大航海时代”,并以勇敢、探索等等美好的词汇,将其固定在历史教科书中。世世代代被欧洲中心论奴化的人们,似乎已经忘了,被讴歌、被纪念的“地理大发现”的年代,其实就是欧洲殖民主义疯狂滋生、疯狂扩张的年代。毫不夸张地说,欧洲人每一次地理“发现”,都伴随着野蛮的杀戮和掠夺。而那些古地图的命运,则与这些杀戮和掠夺密切相关,由此而注定了它们的命运。
日本和韩国对于“独岛”、“竹岛”的争端,使人们接触了一个久违的法律词汇:先占原则。昨天看到一篇文章说,新发现的历史资料证明,钓鱼岛确实属于中国,因为中国比日本相比,对于钓鱼岛,中国毫无疑问符合“先占原则”。先占原则是一个古老的法律概念,它几乎是世界各地的人们在很久以前就不约而同地共同遵守的法律原则。从字面上说,先占原则不难理解,就是指谁先得到便属于谁。然而,随着人类社会的实践,人们意识到,“先占原则”必须是有前提的。
先占原则的第一个前提是,被占的东西,必须是“无主物”,因此,他人遗失的物品就不能适用先占原则。原先的主人或拥有者死了,也不能适用先占原则,而要采用继承法等法律。先占原则的第二个重要前提是,占有它的人,必须对该物品有实际控制能力。比方说打猎,如果某人用陷阱捉到一只野兽,这只野兽的所有权便属于他。但是,如果他不小心,让野兽又逃走了,由于他失去了对该野兽的实际控制,所有权也就失去了。现在有些人宣布太空中某星球属于他个人,之所以被人嘲笑,就是因为他不可能对某星球有实际控制能力。但是,这种被嘲笑的荒唐并非没有根据,欧洲近代史上的一系列殖民主义行为,实际上就属于缺乏实际控制力的伪先占原则。
先占原则的两个前提,使得先占原则必须受到制约。但是,先占原则的制约,原先都属于民法概念。在民法概念中,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受制约的先占原则,一般不会引发法律纷争。在民法范围内,如果有人不遵守先占原则的两个前提,他就会被视为野蛮人,其行为几乎等同于抢劫。然而,欧洲历史上,伴随着地理大发现,开始出现了国际法。欧洲人在刚形成国际法的时候,大量使用“先占原则”,而这个为了殖民主义服务的先占原则,在几百年内,几乎是没有任何限制和前提的。由此,那些被历史封存的古地图,便遭遇了他们被故意遗忘的命运。
近代欧洲的国际法形成于16、17世纪,比欧洲的殖民扩张稍有滞后。欧洲近代国际法中的先占原则,长期处于无法无天的状态。它基本上只有一个最野蛮的原则:谁先占据就属于谁的!于是,当一张古地图上标注了某些欧洲人原先不知道的地理信息时,欧洲人必然要让它秘不示人,因为,一旦古地图上的地理信息被公布、被承认,欧洲人便失去了“发现权”,也就失去了“所有权”。这是国际法中先占原则的首要因素:“先”不存在,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因此,欧洲人为了抢占财富,必须保证自己“先发现”,也就必须抹杀一切可以证明不是欧洲人“先发现”的证据。贪婪的欲望和财富的动机,使得欧洲人把这件事情做的非常彻底。
制定规则的人往往有别人不具备的优势,在欧洲国际法的形成中,这一制定规则的自我得利,几乎完全属于欧洲人。比方说,刘钢先生《古地图密码》中一系列古地图中的地理信息,不管来自中国人还是阿拉伯人,如果大家与欧洲人共同参与制定国际法,欧洲人就不可能占得“先”机,就不可能让欧洲人获得极大的利益。因此,欧洲人出于贪婪的本性,就必须篡改历史、伪造历史,从古地图领域抹去一切非欧洲人“为先”的证据。这也是15、16世纪一系列古地图刚出现便销声匿迹的原因。有些甚至完成绘制后,在当时根本没有出现过,而是成为最高机密。由于来自欧洲以外的古地图信息并不唯一,很多欧洲人、欧洲国家都得知了这些信息,于是,各个欧洲国家在强大的国家主权概念下,共同遵守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欧洲人之间彼此可以竞争、抢先,遵守谁先谁有的游戏规则,但是,欧洲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排除在这个“潜规则”之外。他们利用了制定国际法规则的先机便利,加紧“发现”的步伐,生怕欧洲之外的国家懂得、了解了这个规则,使得欧洲的殖民主义失去了一切“合法性”的基础。直到今天,大量的既成事实已经没法改变,或者殖民主义已难以维持,部分被严密封存的古地图,才渐渐浮现。但是,为了维护已经被伪造篡改的历史,在欧洲中心论的主导下,这些古地图的真实性依然很难被承认。
之所以说欧洲人是野蛮的,只要对照前文讲到的“先占原则”的两个前提,就会认识到欧洲人野蛮到什么程度。不管郑和首先环游世界的观点能否被接受,至少我们在郑和以及郑和之前大量的中国历史记载中都会发现,中国人不管到哪里,例如非洲,都承认那里是“有人”的。“万国”概念对于中国古人,既是虚指也是实指。换句话说,中国人从来不认为“被发现”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是“无主物”,它们都是属于其他人的,是“有主”的。把中国人的行为与欧洲人放在一起就会看到,欧洲人极为野蛮地把他人的土地,当成了“无主物”。这种行径古往今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民法中,都是抢劫。但在欧洲人刚刚形成的国际法中,便成为正当与合法的。今天,这种方式也不被国际法接受,但是在几百年前,欧洲人就是这样开始了他们野蛮的发家史。
为了要让先占原则中的“无主物”限定得以成立,欧洲殖民者的方式之一,便是大肆屠杀当地人,把当地人杀光了,他人的土地就真的成为“无主物”了。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很多地方土著居民遭遇的种族灭绝,就是这个野蛮行径的产物。当“新大陆”上原先的主人实在太多、杀不完的时候,欧洲人的另一个配套办法便是种族主义:不承认他们是人,而是低于白种人的劣等动物。这种方式一方面可以维护“无主物”的概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先占原则中的“实际控制”。欧洲人最早的先占原则,基本上只是在别人的土地上插一面自己的国旗,便宣布将他人的土地占为己有。以哥伦布为例,虽然他四次到达美洲,但是,他对“被发现”的土地,实际上没有多少“控制能力”。与屠杀相配套,毁灭当地人的文化和文明,就是兑现“实际控制”的方式之一。印第安文化被彻底消灭,就是这个原因。
印第安文化中大量的文字、历史都被欧洲人清除殆尽,如今只留下一些巨大的废墟,诉说现代人不知道的古代文明的灿烂。这个民族被彻底毁了,被彻底击垮了,他们在欧洲人面前很难再有话语权,只能任由欧洲人解释历史的所谓真相。印第安人的命运差点也落在中国人的头上。当中国悠久灿烂的古代文化被人描绘得一团漆黑的时候,当中国人也开始像欧洲人一样污蔑、嘲笑自己的文化的时候,一个没有灵魂的民族即将被欧洲中心论培育成功。这件事情,至今还有人在做,甚至还有很多中国人自己在做。但是,中国古代的文化实在太丰富、太强大了,到今天为止,他们只能抹黑,而难以像消除印第安文化那样,把中国文化从历史中清除掉。
很多人为郑和惋惜,说郑和如此强大的海军,居然没有像欧洲人一样大搞殖民地,因为在那个年代,如果郑和要发展殖民地,欧洲人根本不是对手。然而,这种假设完全是受欧洲流氓逻辑毒害的结果。难道中国人可以像欧洲人一样,宣布他人的土地是“无主物”,宣布他人“不是人”,或者屠杀当地人,以获得“实际控制”吗?中国人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这是文明的必然。中国人不会允许自己倒退到像欧洲人一样野蛮。而这种真正的文明,不可能被野蛮清除,这种真正的文明,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一定会重新书写被欧洲人野蛮篡改的人类历史。因此,当中国人绘制出了欧洲人不知道的世界地图的时候,文明的中国人不会像野蛮的欧洲人那样,两眼放出贪婪的目光,想方设法以卑鄙的手段将其占为己有。中国古地图上关于世界、关于地球的地理知识,对于中国人来说,更多只是一种知识,而非可以据为己有的巨大财富。
刘钢先生《古地图密码》一书中揭示的很多古地图的秘密,实际上触及到了欧洲人历史上那段最野蛮历史的本质。这段历史已经被欧洲人自己无耻地美化了,乔装改扮、粉墨矫饰地进入了所有的教科书。事实上,这段历史是欧洲人贪婪的表演,是被伪装成文明的野蛮,是欧洲殖民者心照不宣的共同谎言。在欧洲中心论已占据全世界意识形态高地的时候,《古地图密码》一书想要在学术上“造反”成功,难度可想而知。中国的学术界,相当大程度上,在欧洲中心论的洗脑、灌输下,也已经被奴化了。对此,我们不能指望欧洲人自己从野蛮中的文明觉醒,虽然并非不可能,但那依然有点遥远。以中国本体论来描述世界,来重新描述世界历史,这件事情只能靠中国人自己。这也是我对《古地图密码》一书寄予的希望。下次再说。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