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瑜:天津方言研究之巨擘
谭汝为
天津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李世瑜先生,1922年2月出生于天津,辅仁大学社会学系、研究院人类学部毕业,1948年获硕士学位。1982年获美国亨利·路斯奖金并终身“路斯学者”称号。曾在辅仁大学、天津社会科学院、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教学杂志社、天津古籍出版社等单位任职,兼任美国宾州大学、日本学习院大学客座教授。曾应邀至美国、日本、加拿大、英、法、俄、爱沙尼亚、保加利亚等国讲学。1940年开始,李先生以田野工作方法调查研究民间秘密宗教及结社,后又旁及人类学范围内所属相关学科,如历史学、考古学、宗教学、民俗学、方言学、方志学、文献学等。著有《现代华北秘密宗教》《宝卷宗录》《天津的方言俚语》《社会历史学文集》等。
李世瑜先生曾师从著名方言学专家比利时人贺楼登崧(Grootaers)
研习语言学理论,对天津方言从理论和实践上,都有深入、独到而开创性的研究。方言学研究只是世瑜先生科研大厦中的一个楼层。但其三大贡献有目共睹,就是创立了“天津方言岛”学说,确定了“天津方言岛”之成因,寻觅到“天津方言”的根。李先生这三大贡献,无可辩驳地确立了“天津方言研究之巨擘”的崇高地位。
一、首创“天津方言岛”学说
天津人都知道,杨柳青、咸水沽一代人说的话,似乎很“隔色”。在天津这地界儿,似乎有这么一条无形的线,线的这头儿是“您(ní)了这(jiè)是干(gǎ)嘛(mà)呀”的天津话,一脚迈到线那头,就好像到了外地。根据天津方言在语调上的特点,世瑜先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进行了实地调查,绘制出《天津方言区域图》。
这个区域呈倒置的等腰三角形,天津旧城是中心,东、南、西三面被静海音系所包围,北面则被北京音系所包围。几百年来,天津方言仅能“占领”九平方华里的旧城和十几座村镇,始终陷入其它音系的重重包围之中。
世瑜先生出生在天津西头梁家嘴。从小他就发现:家中佣人,街巷上做小生意的,卖青菜、卖西瓜的,掏粪的……都不说天津话。他们不是说杨柳青、静海的话,就是说海下、咸水沽的话,要么就是说武清、白洋淀那边的话。他小时还发现:天津人口语用词儿,大多与课本、书报上的不一致,在字典上也查不到。从上个世纪40年代初,李世瑜就开始搜集记录这些土话。他发现,天津方言与附近地区的方言有许多差别,住在市区的人到郊区去,走不太远的一段路,就会发现语言变了。
于是,李世瑜就试图用方言岛理论对天津方言进行调查研究。所谓方言岛,就是因大批移民,使外来的方言势力占据了原某方言区的一片地域,形成被原来方言区域
包围着的独立的犹如孤岛的新方言区。天津方言区,它的东南西三面都被静海方言区包围着,这种现象在语言学上就称为“方言岛”。天津话这棵特立独行的方言之树的根,并不是海河两岸土生土长的,而是从外乡漂浮来的。天津话的地区范围是一个三角形的方言岛。这个方言岛的底边距旧城北约l公里,尖端距旧城南约22公里。方言岛以北的居民,语言接近北京话,东北接近唐山方言,西南和东南接近静海一带方言。李世瑜经过细致的田野作业、实地考察,确定了天津地区四面八方的语言分界线,画出了《天津方言区域图》,使“天津方言岛”的学说得以确立。
二、确定了“天津方言岛”之成因
天津方言岛是怎样形成的呢?在天津民间流传着“燕王扫北”的故事。明代朱元璋称帝后,封了很多藩王。四子朱棣握有重兵,且屡建战功,故遭朱元璋忌惮。为削弱他的实力,朱元璋封朱棣为燕王,让他带领大批老弱残兵到北京、天津一带戍边。燕王朱棣不但扫北得胜,还把他从家乡安徽带来的士兵安置在天津地区戍边屯垦。朱棣夺取帝位后,为天津赐名,设立了天津卫。史书载:“明初有戍天津者,因家焉”(《天津县新志·汪来传》);“天津近东海,故荒石芦荻处。永乐初始辟而居之,杂以闽、广、吴、楚、齐、梁之民”(《天津卫志·毛恺德政碑》)。——说明明初天津人口的主要构成是“军事移民”。
这些移民实行军事建制聚居,“家庭承袭,邻里相望”,形成相对牢固的“语音社区”,于是,具有低平调的江淮方言成了天津卫的通用语。在燕王扫北前后,苏皖地区不断有移民到天津地区,江淮人逐渐占压倒优势,天津方言岛因以形成。而从山西或其他地方定居天津的移民,由于不是大批的,加之散居,无论操何种方言,几十年后即被当地方言同化。
三、寻觅到“天津方言”的根
确立了天津话的来源,还要弄清天津话的“母方言”究竟在哪儿?上世纪80年代,年逾花甲的李世瑜先生先后两次南下,开始了天津方言寻根之旅。安徽大小城镇,洪泽湖畔,都留下了李老的身影。在南下绕江淮及高邮湖、洪泽湖地区跑了一圈后,天津方言的“母方言”似乎还在云里雾中。李世瑜决定再到安庆寻访,在从徐州乘火车前往安庆的途中,却有意外收获。火车车厢拥挤,李世瑜和很多人一样是“站票”。火车过宿州后,李世瑜身边的两个人因抢座吵起来。一口纯正的天津话,从两个人嘴里硬硬地甩出来。李世瑜以为碰到了老乡,便劝架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别吵了。”抢座的人眼眉一立:“嘛!嘛出门在外!我,我就这儿的。”
一句话,让李世瑜大喜过望,安庆不去了!他干脆跟着这两个人下了火车。下车这站叫固镇,在蚌埠北48公里处。到了固镇火车站,李世瑜以为回到了天津,充斥双耳的都是他从小听到大、说到大的天津话。车站茶摊老掌柜和他们搭起话,“共同语言”使彼此相谈甚欢。李老的录音带还留存着精彩对话。“两位同志,你们哪儿人哪?”“您听我们是哪的人?”老人迟疑一下:“听你们的口音是本地人,可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原来,固镇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经过这个火车站,老掌柜差不多都认识。
老掌柜告诉李世瑜,固镇属于宿州市,宿州市距离固镇45公里。李世瑜立即马不停蹄赶回宿州。历经数月调查,天津方言的“母方言”终于浮出水面——天津话来自以宿州为中心的广大的江淮平原。
(博主拜访李世瑜老先生,向老师请教天津方言词语的语义特征)
李世瑜先生是我的师辈,爷俩儿为忘年交。我与李老,以及张仲老、罗澍伟等先生一起,曾多次参加市地名办召集的地名命名审议活动。世瑜老对天津地名如数家珍,对天津各地方言惟妙惟肖的模仿,洋溢着睿智幽默的谈吐,高尚纯真的人格魅力,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2005年夏天,天津电视台国际频道制作“天津建城600年”系列专题节目时,我们爷俩儿作为嘉宾密切配合,使拍摄录制顺利成功。
2004年,我在撰写《天津地名文化》书稿时,每有疑难问题向老人请教时,总能得到三言两语解惑性的指导,切中肯綮,醍醐灌顶。老先生冒着酷暑,欣然为拙著赐写序言。2008年,我在撰写《这是天津话》书稿时,就“膀大力”等词语多次向李老请教,都得到悉心指导。李老为该书撰写序言,对我的天津方言研究方法给予充分肯定。这种奖掖后学的隆情高谊令我感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