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评传》第一部分旭日东升6


6.爱的女神:心灵的奥秘

虽然泰戈尔的婚姻没有给他的创作有什么帮助,几乎是在平淡如水中度过的,但并不等于他不能从女性那里获得灵感。考察一下泰戈尔的爱情,对了解泰戈尔和阅读他的作品都是有好处的。很难想象,一个爱情为盲点的诗人,能成为大诗人。正是多彩多姿的爱情,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而千百年来,爱与死,成为了文学艺术的绝对主题。

泰戈尔最初的恋情是他在准备留学英国的时候。那时他17岁。女子叫安娜,从国外接受了现代教育,比泰戈尔大。他给她取名“纳莉妮”,这个名字原是他长诗《诗人的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像许多初恋的人一样,泰戈尔不过是青春期朦胧的情绪罢了,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们只相处了两个月,泰戈尔就赴英国了,后来也没有相遇。

或许,泰戈尔对英国妇女看法的改变,与他在英国司各特博士家的情感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泰戈尔与司各特博士的几个女儿有着良好的友谊,而他的小女儿,与泰戈尔年龄差不多,是个能弹会唱的青春美少女。她教他英格兰和爱尔兰歌曲;泰戈尔则教她孟加拉语。正是这次,泰戈尔开始研究孟加拉语,后来还出版了孟加拉语著作——《词汇学》。当然,泰戈尔的这次感情经历随着他被父亲强制回国而失去了发展的契机。虽然他在回忆录中没有谈及,但他在回国后发表在《婆罗蒂》杂志上的诗可以证明:

 

那如花似玉的脸容,

那蓬松如烟的金发,

夜夜潜入我的梦乡;

那充满智慧和希望的眼睛,

窥视着我的心,

一个哽咽的声音在喃喃发问:

“难道你一定要走?一定要走?”

 

多情自古伤离别。很显然,这不是一般朋友的分别。所以,泰戈尔在英国的那些日子,他的感情空间并不是一片空白。他也不是像徐志摩在他的名诗《再别康桥》所说的:“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样的恋情,的确是泰戈尔情感生活中的一片云彩,虽然美丽,但容易消逝在茫茫太空,只在心空留下运行的轨迹。真正称得上泰戈尔爱与美的女神的人,恐怕只有他的五嫂迦登帕莉了。除了父亲之处,对泰戈尔影响最大的家人,就要算五哥和五嫂了。五哥乔提是他思想智慧的开启者,而五嫂迦登帕莉则是他心灵的开启者。

迦登帕莉·黛维嫁给乔提的时候,只有10岁,比泰戈尔大两岁。印度当时盛行童婚,如果女孩子在成熟之前不结婚,那将是父母的耻辱,而嫁女,还有赔上价值不菲的嫁妆,所以女孩子不受欢迎,被认为是赔本的事。乔提比迦登帕莉大十多岁,她自然能够与泰戈尔玩得来了,他们常在屋顶的凉台上玩游戏。

母亲去逝时,泰戈尔还不满14岁。迦登帕莉成了他十足的照顾者。没有了母爱,五嫂成了情感的寄托。迦登帕莉也喜爱文学,往往有着深刻的见解,他们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著名小说家班吉姆·钱德拉·查特吉的长篇小说在《孟加拉观察》杂志上连载时,杂志一到,泰戈尔就会为迦登帕莉朗读。这一时期,泰戈尔写了很多诗,模仿痕迹很浓,后来,他在编选作品集时,悔其少作,大多没有收进,但他却收进了《帕努辛赫诗抄》,诗中的女神,无疑就是指迦登帕莉。

1884419,迦登帕莉25岁,不知为什么,她却自缢而亡。五嫂的死,对泰戈尔的打击非常大,无异于一场心灵的十二级地震。正如他自己所说:“在24岁那年,我和死神的相识历久难亡。”迦登帕莉在泰戈家这16年,正是泰戈尔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期,她不仅给了他母亲般的慈爱,而且是他心中的女神。他在诗中写道:

 

呵,你这生命最后的完成,死亡,我的死亡,来对我低语吧!

我天天地在守望着你;为你,我忍受着生命中的苦乐。

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爱,总在深深的秘密中向你奔流。你的眼睛向我最后一盼,我的生命就永远是你的。

——《吉檀迦利》91

 

19379月,泰戈尔昏迷了一次,他把这次昏迷看作接近死亡的边沿,成为了他生命的转折点。因为,他像老年人一样,开始在怀旧中打发日子。不过,他的怀旧与一般老年人有很大的区别,他除了像一般老年人那样沉思、做梦和唠叨之外,怀旧之情成为了他文学创作的源泉。这就是那位“诗人心中的诗人”——五嫂迦登帕莉——对他的影响。他曾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嫂子,就是缺乏了生命中最主要的礼物之一。

这种怀旧贯穿了泰戈尔最后10年的创作,越到后来越鲜明和强烈。1939年出版的诗集《无灯集》,几乎就是一部怀旧之作。他在一首叫《萨玛》的诗中,叙述了诗人与女主人公最初相见的倾心,共同游戏时的快乐和不能超越界限,不能心心相应的苦恼,以及永别在他心中留下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哀乐交汇的时日

伴残阳在西山坠逝。

墓春天空清澈的蔚蓝胶凝,

秋日的晴朗,在金黄的稻穗上吹响安息的唢呐,

载货的人生之舟在虚无的梦河缓慢进发。

 

正是由于对五嫂的怀念,泰戈尔写下了富于感情色彩的回忆录《我的童年》,儿时生活的孤寂和五嫂出现之后的游戏欢乐,深情地表达在回忆录中。

泰戈尔的爱情理想是半人半神之爱,这与毗湿奴派诗歌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不但能够将世俗的爱上升为对神的爱,而且能够体现于具有非凡魅力的异性身上。这成为了泰戈尔诗歌的风格,并在他的宗教抒情诗中体现得最为充分。

迦登帕莉去世不久,三哥海德明德纳特也去世了。五哥乔提失去爱妻之后,本来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的轮船公司中一艘叫“斯瓦德什”号轮船撞在桥上沉没了,公司只好宣告破产。乔提心灰意冷,开始了隐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