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之难,难于上青天(二)


以下是访谈全文,博主有所订正:

 

Anti-CNN

您好,欢迎您来到AC会客厅!

第一个问题:

温家宝在两会之后记者招待会上,提出的批驳达赖的言论和引述的证据,在西媒上被冷处理,几乎所有的西媒都没有报道,就算是极少数提到此事件的新闻也仅仅是描述而未引述,而温家宝提出的证据则更是被近乎所有媒体无视了。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现象?请业内人士解释冷处理这种现象。

      

麦康瑞:

记者招待会时我在美国,因为它很长,所以记者抓的点是哪些是最新的。

因为有些话温家宝已经说过了,所以记者不会去特别关注,不会觉得是个很大的新闻,也不会那么重视。

我是04年离开的CNN,所以这两年CNN处理的西藏问题和我无关,至于它是如何决定、为什么决定,我也不知道任何内幕。

      

Anti-CNN

第二个问题:在四月奥运圣火传递的时候,西方媒体对该报道的版面普遍减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麦康瑞:

我觉得原因可能很多,而且不一定都是很一致的。每个地方的编辑可能会有不同的解释,不能把西方媒体的想法认为是有一个统一的命令。

我觉得可能有几个原因,一是西方媒体一直在重视藏独问题,二是西方媒体有一个性质,掌握政权的群体和无政权的群体相比,他们更重视后者的话。

因为中国学生支持的是中国政府的立场,所以他们更支持藏独的声音。我觉得的确西方媒体也好其他人也好,不太理解中国留学生的心理,可能他们也不太明白现在中国留学生和国内年轻人的爱国主义现象是从哪来的,他们可能以为是中国政府操作的,他们可能不够理解这个的自发性。

      

Anti-CNN

那么在314事件发生之后,您身边的普通美国人有没有和您讨论,为什么会出现藏独分子等这些问题?

 

麦康瑞:

美国人主张任何国家独立、抗议是很正常的问题,所以他们不会问我,因为任何政权、代表出现,有独立运动存在的话,肯定会出现抗议。代表一个政权的人不管去哪,比如布什去哪,肯定会有抗议的行动,所以美国人会认为是很正常的。

      

Anti-CNN

奥运是全世界的体育盛会,在这个期间有人以政治的目的来做这种事情,你们不会觉得很难理解么?

 

麦康瑞:

美国人很奇怪,假如去年奥运不是在中国办而是在美国办,肯定会有人出来抗议美国政权,肯定会有伊拉克人、巴基斯坦人出来反抗美国。美国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你是一个比较强的政权,你已经在世界舞台上扮演一个很大的角色,所以不可避免的在国际上会有人出来抗议的。

 

Anti-CNN

您刚才说美国人是主张独立自由的,通常这样的抗议行为他们都认为是正常的,那么在巴黎的金晶事件,藏独暴力抢夺火炬,在美国人眼里也觉得很正常么?

      

麦康瑞:

这个不会觉得正常。我自己都认为对一个残疾人这样很过分。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抗议,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对一个残疾人不能这样。这是完全两码事儿。可能他们在行动上没有考虑到这个行为到最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抗议的现象对于美国人来说很正常,但是行动就要分开讨论了。

比如布什被扔鞋的问题,有些美国人认为很好玩,但是有些人认为虽然我很讨厌布什,但是这种行为是不好的。

有些人认为比较同情这个扔鞋的人的立场,但不见得同意他的做法。因为这样可能记者招待会就很难做下去了。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Anti-CNN

您作为曾经的CNN驻北京的首席记者,能不能谈一谈CNN关于西藏的报道是来自于哪里?来源是否真实?

      

麦康瑞:

西藏的人之间很不一致,在国外的、国内的关于西藏前途的看法都不一致,但到底怎么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呢?怎么样和平共存下去呢?肯定是汉族人和藏人要内部解决的问题,不是能让西方人发言的。其中有特别复杂的问题存在,要弄到特别真实的信息也很难。所以只能通过各种信息来表现。

我体验过一些中国政府对我撒谎的问题。我知道有些人坐牢了的,被说没有坐牢。在一些灾难发生的时候,有多少人死亡、什么原因,最后的公告和实情很不一致。

      

Anti-CNN

那么CNN关于西藏的报道是自己买还是别人提供?

      

麦康瑞:

我是04年离开的CNN01年离开的中国,所以他们的报道方式和来源我不太能够解释,我01年之后就没有做过关于西藏的报道。

但是我原来做中国首席记者的时候,感觉报道西藏非常难。

因为政府不会批,所以我只能用二手的资料。

这个也变成一个恶性的循环。

 

Anti-CNN

西方人总认为现代文明造福了中国,在现代文明没有发展的时候。西方也从我们古代中国得到很多科技,文化。如果没有中国的古代文明,西方文明能萌芽吗?为什么有的西方极端份子这么仇视我们?

      

麦康瑞:

我可以理解这个问题,但是我觉得中国人不是只有一个想法的,西方人也一样。西方的殖民主义对中国做了很多坏事,但是不能说所有西方人都不尊重中国文化。有很多美国人在中国住了二三十年,特别欣赏中国文化;也有一些西方人是信儒教的,嫁给中国人,把中国当成自己的家。

但是互相不理解是肯定的。在西方我也接触过一些人,他们在宗教方面过分的积极,希望全球都变成基督徒,我自己也挺讨厌那些人。所以西方人之间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主要就是,特别是西方政府也好,组织也好,他们的沟通方式是中国人很难接受的,双方都缺乏沟通,需要一些比较平等的沟通平台。但是我不同意这个网友的观点。

比如鸦片战争,我当然不否认这个问题,有很多西方政府在历史上对中国做了统治。但现在为什么美国要统治中国?多麻烦啊?当然有很多利益冲突。

      

Anti-CNN

有网友问:现在中国威胁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请问您是怎么看的?

      

麦康瑞:

西方有些人是赞同这个论调的,我自己的看法也是觉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比如在华盛顿,有很多人主张这个观点,而有些政府的人很反对,他们认为你把人家当敌人人家才是敌人,你不把他当敌人大家才能和平相处。很多人也认为中国和美国必须成为朋友,美国不能把中国当成前苏联的延续。

很多世界问题必须中美联手才能解决。

因为我是在中国上的小学,我有些最好的朋友也是中国人,我当然不想这两个国家敌对,而且我觉得这两个政府当然会有些矛盾,但双方的老百姓利益很相似。

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互相是没有威胁的,可以和平的生存下去。如果要避免一些冲突,我们双方都得努力。

政治家的操作双方都有,但是双方不想成为敌人的话,都得主动去做一些努力。

      

Anti-CNN

之前您的博客中有提到说CNN由于人手和资金的原因,所以很多报道都交给实习生来做,也因此新闻的质量有所下降。所以我想问:

作为媒体,作为一个输出思想传播信息的权威机构,对新闻质量的掌控就是根据“因为都是实习生”这样的客观原因来摇摆?因为是实习生,所以对于那些错误的报道群众就可以原谅,或者说由于这些错误报道所造成的群众印象就可以不追究?

 

麦康瑞:

我写过具体的事情是关于CNN.com的网站做的采访,一个实习生来做,他没有好好地写笔记,把我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写进去了,后来CNN的编辑也向我道歉了。

但其实他们错误挺多的,不仅仅是关于中国的报道,还有其他国家的,包括美国国内的。

我接受过很多采访,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国家的媒体有比较少的错误。我也没做过分析,谁的媒体出错率比较低之类。我也不知道中国有没有这样的分析。但是我觉得这个很值得具体的分析,你也可以找一个研究生做这个课题的博士论文。他可能会发现很多不同国家的媒体出错率都挺高的。出错的原因有很多,资金、资源、还有其他。当然不是说出错就可以原谅,但是就是说CNN有一个毛病,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至高的位置,把自己当做神一样,认为我们是最好的,我们在全世界都有很多人。其实当一个媒体没有得到大家的信任之前,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无条件相信。对于读者来说,当你接受一个观点的时候,应该事先调查它是不是有基础的。

      

Anti-CNN

我觉得你是在为CNN开脱,媒体代表的是公信力,如果读者读新闻之前还要考虑它是否有错,那么媒体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麦康瑞:

故意骗人是不对的,但是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它错误的原因会让你失去信任,那你今后可以不相信它。

      

Anti-CNN

对于媒体,不要太当真?放轻松的态度。

      

麦康瑞:

不是放轻松,就是要现实。你们国内的媒体是没有错误的么?

      

Anti-CNN

因为新闻管制我们有些问题只能报道一方面的看法,但很多大事国内媒体的真实性还是高于西方的一些媒体。

      

麦康瑞:

对,国内有些报道要依赖西方媒体,西方媒体也有很大的缺点。有些人会感到失望,世界上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但媒体总会有限制,政治、资源、市场、人的能力等。我是说的很矛盾,但是现实就是这么矛盾。因为你们比我年轻,也许你们以后会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这一代人一直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信息来源多元化。最怕的就是一两个信息垄断。

来源多元化的话,就更容易发现真相,比如有一些CNN的报道搞错了,你们很快就搞清楚了,这很好,希望以后消息来源越来越多。

 

Anti-CNN

那么美国有信息管制么?

      

麦康瑞:

美国不会要通知删除一些报道或领导讲话放头条,但市场、观众的偏见肯定对美国媒体有影响。比如伊拉克战争的时候,很多美国媒体都像拉拉队一样,很支持,记者跟着军队,很激动、很高兴。原因有好几个,一是媒体是要靠观众赚钱的,发生战争了大家买报纸看电视就多了。这个是个很可怕的事情,是盈利的新闻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战争和灾难对新闻机构挣钱的机会很好,是卖报纸、广告的很好的机会,这是很可怕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举手去报道伊拉克战争,因为我觉得美国很多媒体盼望着打仗,因为可以挣钱。所以这个就产生了,新闻的批评性没那么强了。这个和中国很相似,有一部分爱国分子,有一部分批评政府。美国的爱国分子看FOX电视台,收视率上升很快,其他电视台如果消极新闻太多,就会丢失观众。

不管美国也好,中国也好,大家心里的一个现象就是,我作为美国人希望有一个自豪感,希望到其他国家大家都会尊重你,认为你的国家好,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人类的心理,但是这个对新闻市场的影响很有意思,就是这个市场给新闻放了一个压力,就是观众希望媒体让他们感到高兴,才会看你的东西,也就是要让观众感到为了自己的国家而自豪。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肯定有一部分人对政府的批评很多,但也肯定有很多人不喜欢看批评的东西。

有一些新闻是必须要报道的,国内人必须知道的,但是国内的人知道了会对自己的国家感到失望,这也是一个问题。

中国国内也一样。

      

Anti-CNN

其实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中国的新闻有管制。

《纽约时报》曾发表过题为《布什当政:一个预先包装的电视新闻的新时代》的文章,称这种“预先包装”的“不正当宣传”已经成为美国政府控制操纵舆论的家常便饭。您认为美国主流媒体存在政府操纵舆论的问题吗?

      

麦康瑞:

操作肯定会操作,但是任何国家都有这个事情,政治家也好企业也好利益团体也好,都会去操作媒体的,任何政府都有很多策略去操纵。

 

Anti-CNN

也就是说,美国的媒体和政府的利益是相关的?

      

麦康瑞:

不是相关的,美国媒体经常报道一些政府不希望报道的问题。比方说,克林顿的桃色新闻,如果美国媒体和政府利益一致,不可能报道。还有一个例子,伊拉克战争中期,美国媒体曝光Albert Gray(疑为Abu Ghraib,即臭名昭著的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事件——博主注)的事情。还有一些金融政策等也是这样。操作媒体和利益相同是不同的事情。

 

Anti-CNN

会因为广告的原因受到大公司财团的控制么?

 

麦康瑞:

我听说过一些这样的事情,因为有些广告商在中国的利益很大,就跟他们放压力不让报道有关中国的负面新闻。但是我觉得全球都是这样的状况,当然这不是好事,媒体操作也不是好事。并不是说全世界都有这种状况,就可以接受。我对美国商业新闻的模式意见很大,媒体容易被商业目的利用,而且美国的有些记者素质太低,太容易被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