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在伦敦参观过一个规模不大的英国设计师的个人作品展览，是英国设计协会（Design Council）举办的“用戴森”（Doing a Dyson ）展。众所周知，詹姆斯.戴森（James Dyson）是英国工业产品设计家，举办展览是正常的。但这个展览的名称有些古怪，因为“Doing a Dyson”中的doing是“使用”、“做”的意思，而在戴森这个人名（“Dyson”）前面加个“a”，就有点模糊了，是提倡做个像戴森那样的人呢，还是推广使用戴森牌的真空吸尘器呢？其实怎么说都可以，贵在模棱两可，这个展览的名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戴森设计的无垃圾袋真空吸尘器已是家喻户晓的名牌产品，不仅广为一般英国消费者所熟悉，并且赢得不少圈中人的交口称赞。英国设计协会是个很“牛”的设计机构，历来不轻易推介设计师，大凡推荐，就必是有两下子的。戴森在这年被推出，他在工业设计界的江湖地位便由此而确立了。

　　我是个很怕家居劳动麻烦的人，吸尘器一年也难得动两次，一般是请人来做清洁。其实，不愿意动吸尘器的原因，除了懒之外，还有一方面是美国设计和生产的立式真空吸尘器的笨重和粗糙所导致。西方的大吸尘器公司无外是胡佛(Hoover)、电奢(Electrolux)、欧里卡（Eureka）之类，吸尘原理简单，就是通过空气泵吸尘，吸入的垃圾和尘埃进入一个只可以透气、而尘埃无法穿透的纸质袋，尘埃和垃圾就留下来了，使用完毕，整个垃圾袋扔掉，如果吸尘勤快，一年下来也得换十几、二十个袋子，我这样比较懒的，也得换上三，五个。美国家用产品的设计就好像美国汽车，除了大而无当以外，造型粗糙丑陋是显而易见的。真空吸尘器生产厂家中的老大——胡佛公司的产品永远是一个样子，吸尘的基本原理和机械结构一个世纪不变，产品形象呆板而且碍手碍脚，加上噪音巨大，一开吸尘器，吵得就好像有架直升飞机在客厅降落一样。如果功率大一点，一家吸尘，左邻右舍都能听见。而戴森的无垃圾袋吸尘器功能好，噪音小，造型简单而明快，最主要是无需每年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些用完就要扔的垃圾袋。因此，他的设计可以说是自1901年英国人胡博特.布斯（Hubert Cecil Booth）发明真空吸尘器以来最重要的革命了。

　　詹姆斯.戴森于1947年出生于英国的诺佛克，在伦敦著名的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室内设计。1970年毕业之后他曾经为发明家捷列米.佛莱（Jeremy Fry）设计水陆两栖车“水上卡车”（Sea Truck）。看上去像是一部普通吉普车，但是在水上可以航行，上岸则如汽车无异。此车被英国海军陆战队使用，性能很好，因此获得英国设计大奖（Design Council Award），戴森从此为海军陆战队工作了四年，他后来又动手改造独轮车。说起独轮车，老家恐怕还在中国，因为据说独轮车是我们祖先发明的，历史家都说蜀汉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是独轮车的重大发展。但是我们的独轮车用了两千年，也还是那个木头做的独轮。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有些聪明的人把它换成自行车轮，虽然走起来还是歪歪扭扭的，并没有改变难以平衡不够稳定的问题，但那已是放了一个要敲锣打鼓去报喜的大“卫星”了。戴森就是看见独轮车在坎坷的地面上难以保持平衡的问题，因此发明了用一个球做轮子的独“球”车(the Ballbarrow)，性能非常好，这种车子不会因为地面不平而东歪西扭，操作容易，一下子把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推进到了20世纪，引起世界设计界的重视。

　　后来，他把水上卡车和独球车两项发明、设计的收入投入到新型吸尘机的研究中去。无垃圾袋的真空吸尘器最终成为戴森的成名之作。

　　大约在1978，戴森对日常家庭使用的吸尘器感到兴趣，他看见无论什么样的吸尘器，内装的纸质垃圾袋都会很快被吸满，加上尘埃堵塞纸质袋壁的微孔，因此越到后来吸尘效果就越差，甚至到吸不起尘的地步，不得不频繁地换垃圾袋。他注意到旋风对物体的吸取模式，被旋风吸起的物体集中在一个空气柱中，如果在机器内设计一个特别空间，把这个股气流导入，垃圾就可以在那里集中，而无需垃圾袋了。他利用空气流动形成旋风的原理，通过精密的计算，而设计了一个无需垃圾袋的新吸尘器：垃圾被吸尘器产生的螺旋风吸起，进入吸尘器，并被集中在吸尘器内部的一个塑料筒中。这种空气漩流吸收法（cyclonic method of suction ）能够使垃圾、尘土与干净空气分离开来。制成样机以后，效果非常好，戴森为自己的设计的新型吸尘器申请了专利。他设计的吸尘器便于使用，容易清除，特别重要的是无需不断购买那些垃圾袋了。1979－1984年期间，他自己组织生产，一共生产了5千台这样的吸尘器销售。虽然很受市场欢迎，但是自行生产规模小，影响小，利润也小。于是，戴森一方面不断改进自己的设计，另外一方面则寻求大公司的合作，希望大公司能够出品他的设计。

　　戴森在80年代中不断改进自己的吸尘器，提高吸尘器的吸力，把尘埃、垃圾分离得更加干净。1983年他推出的戴森G级产品，由于技术的改进，因此获得很大成功，这种新吸尘器被刊登在英国设计界权威的《设计》杂志上，那期介绍文章的题目是“形式追随旋流”（“Form Follows Fluff ”），相当响亮。

　　但是，世界上几乎所有最重要的真空吸尘器公司都不愿意出品戴森的设计，倒不是他的设计有问题，而是他的设计太好，会断了这些公司发财的后路。这些厂家利用“有计划的废止制度”，年年更改产品外形、但从来不改进产品功能，总希望能够维持传统的模式，而传统模式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可以源源不断地向消费者销售那些必须更换的垃圾袋。戴森的设计全盘倾覆了这一模式，这才是他因此四处碰壁的深层原因。1985年，他带了自己的设计到日本，终于找到一家日本公司愿意生产，产品在日本注册。6年之后，他设计的这个吸尘器在日本赢得国际设计大奖，之后他又在北美洲获得专利，在美国推销，逐步成为主流市场的热销产品。获得利润之后，他于1993年在英国的齐平汉姆（Chippenham）建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和工厂，投用的资金主要是海外销售和专利费的收入。这年他推出了著名的黄色的DC－01型，也就是双旋型（dual cyclone），两年之内，成为英国国内销售最好的吸尘器，DC－01型的造型与市场上流行的各种大公司型号都完全不同，使人耳目为之一新，他说：我希望我的吸尘器好像是美国国家宇航局（NASA）的仪器一样。

　　戴森的广告是非常有特色的，在广告上，他采用了“少则多”（less is more）的原则，广告不讲废话、空话，广告语言如“向吸尘器垃圾袋讲再见”，“100％的吸尘，100％的时间”。仅此而已，简单明了，却很打动人。

　　1995年，戴森推出了他的DC－02型，并且在英国的玛梅斯布里（Malmesbury）开设了第二家工厂，他的吸尘器进入世界市场，即便胡佛这些大公司也不得不正眼看待了。1996年，伦敦的设计博物馆举办了“用戴森”（Doing a Dyson ）展览，1997年，他获得了欧洲设计大奖，是获得这个欧洲设计最高奖的第一家英国公司。

　　2002年，我第一次在美国见到戴森，他应我们学院（洛杉矶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工业产品设计系系主任马丁.史密斯（Martin Smith）的邀请来院讲学。马丁几天前就告诉我戴森要来，但是，戴森讲学那天我也正好有课，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几个工业产品设计系高年级学生想请假去听戴森演讲，顺水推舟，我干脆把整个班带去会场。戴森是位个子高高的英国绅士，一头金发已经褪色到接近银色地步了，他讲话要紧不慢，有条有理，还有一点按捺不住的沾沾自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带来了他的几个不同型号的吸尘器，讲解和演示结合，学生都感到受益匪浅。遗憾的是，他的电脑幻灯展示却非常不顺利。本来，他准备了有幻灯、有电影片断，是很完整的演示资料。但是微软的power point软件那天捣乱，要什么不出什么，戴森望着屏幕上那些呼之不出的图像，一脸苦笑，无可奈何。我想，他大概在动脑筋如何重新设计这个玩意了。

　　

　　

　　

　　

　　

　　2009年6月25日。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