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诗人中国】洪烛访谈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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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后:你写作题材广泛,漫无边际,我常常纳闷,你哪来的那么多的激情和精力,我就是天天追赶着在你博客阅读都赶不上你书写的步伐,你更新的太快了,你每天的写作时间是如何分配的?有什么秘诀保持创作的旺盛?
洪烛:对流浪的青年时代的写照:我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像一架飞机(甚至可以说是一架战斗机),却没有飞机场,因而只能日以继夜地在空中盘旋、滑翔,连梦都不敢做,生怕打个盹就坠落了。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停止战斗啊,我不断地写诗,不断地扔出精神炸弹——对想象中的文学界进行着“地毯式轰炸”。某些时候,还不得不跟狭路相逢的别的飞机展开格斗——它们意识不到,我正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的飞机场才格外地勇敢。我已经准备好把天空当成坟墓了。幸运的是,我没有失败,我拥有了天空,拥有了最为开阔的飞机场,我可以在战斗中休息,在休息中战斗……诗是一种童子功。诗人就该是赤子。我从少年时期痴迷上写作,一鼓作气地坚持到现在,童子功还没破呢。梦也还没有破呢。没有梦又如何写诗?如果说我的诗与众不同,因为我做着的是原始的梦。我是一个保守的人,当周围的写作者纷纷追求另类,似乎只剩下我在原地踏步,我忽然发现,自己反而成了另类中的另类,或真正的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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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后:这两年你一直写长诗,先后完成了《西域》、《李白》、《黄河》、《地震心灵史》,你对长诗的书写方式很情有独衷?其实长诗很考验人的?才气、激情、情怀、气韵……等等?你对写长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心得?
洪烛:诗人没有长诗,是否会像小说家只写中短篇、却没有长篇小说那样遗憾?鲁迅、博尔赫斯,都属于没有长篇小说的优秀小说家。没有长篇小说的小说家很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没有长诗的诗人,照样能成为大诗人。因为诗歌原本就不以长短来见短长的。但一位诗人如果能写出长诗,无疑是好事情,证明他不仅有爆发力还有耐力,不仅会百米冲刺,还能跑马拉松,是称职的长跑运动员。长跑,属于比较专业的训练了,业余选手很难胜出。同样,短诗属于轻武器,百步穿杨固然是本事,但射程更远的是重武器,譬如火炮。优秀的长诗,应该有精确制导炸弹那样的航程和命中率,甚至可以有像核武器那样的威慑力。一个时代的诗人都把目光投向长诗,就像准备进行军备竞赛,谁不希望自己的武库中能有一枚原子弹?诗人,不应该只满足于小米加步枪的。尤其在口水诗泛滥成灾的日子里,诗被看成了最无难度的写作,诗人被当作唾沫制造者或段子发明者,提倡长诗有其积极意义。长诗之长,本身就构成客观上的难度,以划分专业选手和业余票友。这还只是形式上的,更大的难度一定来自内容,“写什么”将和“怎么写”同样重要。平地起高楼,可比挖一孔窑洞难多了,需要足够的建筑材料和结构能力。长诗,在考验着它的作者的知识储备、情感储备、智力储备,运用技巧的能力,以及耐心、耐力。它是一座随时都可能倒塌的巴比塔。哥们,你能把它托住吗?口水淹不死人,也托不起船——尤其是吨位很大、吃水线很深的船。它太浅了。你要是有深水炸弹的话,不妨投进长诗里。光靠吐口水很难完成长诗的,吐完了口水、胃液,终究要吐血的。好的长诗都应该吐血完成,这是它比那些口水诗高贵的地方。我要在自己的血海里游泳。当然,我首先要找到一个伤口。它不应该是“无痛写作”或无病呻吟。无病,也很难通宵达旦地呻吟。所有人关注的都是长诗之长(篇幅上的),常常忽略了另一个要素:重。它应该是重磅炸弹,是万吨货轮。它无法承受的是轻而不是重。构思一部长诗,你必须找到压舱之物:无论题材上的,思想上的,或情感上的。光玩形式、玩技巧可不行。你不得不考虑到内容的问题。短诗是轻量级的竞赛,花拳绣腿也容易蒙混过关;长诗是重量级的,是硬功夫,硬碰硬的。它越来越严峻地考验着一个人各方面的积累:你是否有实力发动一场立体化的战争?写短诗是骑马,写长诗是驾驭马车。我首先追求的不是速度,而是平衡。一旦真正地达到了平衡,血流的速度、闪电的速度自然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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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后:臧棣曾说“生活的深度,其实丝毫不值得我们去研究,只有生活的表面,才值得我们为之倾注如潮的心血”,所以在我的历次访谈,我更关注的是诗人的当下生活,比如我就很想知道,你每天是怎样生活的?你一直保持着“宿舍,自行车,背包,还有单身……”始终给人以在路上的感觉,很多人向我打听过你,而我对你的实际生活形态其实也所知了了,你可以打开你的生活窗口,让我们窥探一二吗?
洪烛:理想才是诗人真正的祖国,他侨居于现实。诗人的生活比诗人的作品更吸引我。也就是说,生活才是他最隐蔽同时又最真实的作品。即使他有能力欺骗读者,却无法欺骗自己——无字的诗就这样写下了。而有形的诗充其量不过是其投影。在这过程中甚至可能被他本人做过一些善意的掩饰或歪曲。想了解诗人的形象,读他的作品可能就够了。但要想了解他的内心,必须回到生活的现场——瞧瞧这个人是怎么放纵或克制自己的……我不是花和尚,我是诗和尚。对待诗,有时需要宗教般的虔诚,为自己的信仰作出牺牲。包括以世俗的欢乐,去换取精神的愉悦——并且要觉得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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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后:我的诗歌写作比较倾向于古人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画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无尽而意无穷”这一理念的,你呢?你最理想的写作形态是什么样子的?
洪烛:诗人不是食肉动物,也不是食草动物,而是趋美的动物(像趋光的动物灯蛾扑火那样趋美),美是他精神上不可或缺的食物。如果没有美,诗人即使不会饿死,也会渴死。好在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美的,所以诗人是不死的,作为人类文明的一个种族,是不会消亡的。缺少美的时候,诗人们饥渴难耐,痛不欲生。但哲学家说得好:“从来就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于是诗人即使置身丑陋的现实中,仍然努力去挖掘、去发现——美啊永远在身边。即使身边的美像高原的空气一样稀薄,他也会憧憬远方,远方总会有美的。远方这个概念本身就很美。这种憧憬,本身就很美。越是无法达到的远方就越美,因为你的憧憬将无法实现,几乎快构成一场旷日持久的白日梦了。真正的好诗都是做白日梦的诗人写出的(譬如李白的梦有着最辽阔的疆土)。梦是诗人的根据地。如果连一块梦中的疆土都没有,诗人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稍微有点野心的诗人,都想做诗的封疆大吏,都想有梦的自治州。恐怕只有诗这种“交通工具”,才能使时光倒流,帮助我上溯到这个美梦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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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后:我看到古筝主编的《归来者诗刊》你写的序言,请详细谈谈这个“诗歌写作归来者”现象如何?
洪烛:新时期诗歌经历了八十年代的繁荣、九十年代的寂寞之后,在新世纪又再度辉煌。许多“年轻的老诗人”在世纪末的尘嚣中不得已中断歌唱,持久的沉默之后遇见万物滋长的诗坛“第二春”,又梅开二度、重续前缘,已经形成阵容庞大的归来者诗群。是日渐繁荣的诗坛吸引着更多的人归来,还是更多的人归来增强了诗坛的繁荣?或许兼而有之吧。这一不断有人归队的景像使我联想起新时期之初艾青等老诗人的归来(一代人被政治运动打散了,待到冰消雪化时,重新唱起‘归来的歌’)。又一代人从市场经济中弄潮归来,在克服了生存压力后忘不掉初恋情人,携带着在其它领域里的种种战果向阔别的缪斯献礼。更重要的,这些诗歌的游子还为诗歌写作空间注入了酸甜苦辣、非同寻常的人生经验——他们用告别、孤独、遗忘或思念换取的。这是新时期以来诗的第二次回归,和重复的胜利。归来者确实是近年来诗歌繁荣的中坚力量,他们有过八十年代的经验,而且保持着八十年代的激情。对于中国诗歌的发展,这批归来者将成为很重要的力量。去各地参加活动,我都能邂逅重起炉灶的归来者。他们用行动为自己命名。为自己重新命名。由于2006年以来,我和众多诗友一起为诗歌界归来者现象鼓与呼,我还执笔写了《归来者:不是宣言的宣言》,中国青年出版社隆重推出《归来者诗丛》,为诗歌的升温,诗人的坚守或回归提供支持。还是“归来”诗人吴茂盛说得好:让我们把诗歌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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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后:最后一个提问,乃是我的系列访谈中的终旨:“你为什么写诗?”
洪烛:“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写诗?”“那你首先要说出你为什么写诗?也许你写诗的原因正是他们不写诗的理由。”诗给社会带去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诗给诗人的内心带来无限的乐趣。这种乐趣非其他事物所能代替。妙不可言,诗偏偏要把不可言说的妙给表达出来。你应该理解诗人完成这一几乎非人力所能完成的工程之后,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情。诗人自以为是原创者,其实不过是世间一切奥妙的翻译……有人认为所谓的“感动写作”艺术起点不高,我觉得诗还是要让人感动。首先要感动自己,如果自己都无法感动,怎么写得出诗来?那你写诗干什么?这样的社会,难道还愁无事可做吗?其次要感动别人,如果别人读了跟没读一样,干嘛要来读你的诗呢?我写诗的原始目的是自我感动,兼而能感动读者,则实现了额外的价值,多多少少能满足写作上的虚荣心:感动,也是一种兵不血刃的征服啊。有点虚荣心没啥不好
的。
洪烛简介:
诗歌在娱乐化的时代,应该引起社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