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这个片子里有很多意味深长的近乎警句一样的话，除了如题这句之外，还有“所有的天使都已出发”、“我的画受伤了”，等等，说这话的是会画画的是一个卑贱的洗衣妇，她好像会认几个字，但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受过任何专门的绘画训练。在片子里，她除了埋头洗衣、擦地，就是埋头画画，她几乎不说话，一开口，就神经兮兮，而且喜欢用全称判断——这足见她的封闭、她的偏执。

    作为一个著名的有影响力和鉴赏力的画评家，威廉·伍德发现了这个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用她自己的方式作画、用她自己的语言和天使交流的天才，他要把她推向那个由名声、金钱和巴黎构成的俗世，结果最后把她给彻底毁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艺术家的故事，这甚至也不是一个天才的遭遇，这是一个人类的寓言——人类失去童贞的寓言。这个原本未被开化的人，一直呆在自己世界里做自己的事情，除了旷野上那颗孤独的大树之外，她几乎不和别的什么东西交往，她贫困却很安静，她根本就别走出来才好，但她被诱惑了出来，糟糕的是，她以为俗世里的人也会喜欢她的画，更糟糕的是，她以为那个外面的世界和她的世界是一样的世界，直到她大把花别人的钱买下一幢大房子被拒绝之后，直到一场筹备中的画展因为经济萧条而被取消或无限期延误，她觉得她那一切都是为天使做的，没有理由放弃啊。这让她很受伤，她的说法是：“我的画受伤了”，当“所有的画都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她再也回不去她原来的世界了。在精神病院里，她结束了自己卑微的一生，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隐喻，隐喻着人的未来。

    萨贺芬刚刚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就被击溃了，在某种意义上，她还算幸运。如果她真的如她的画那样，消失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她那么脆弱而偏执，恐怕一样活不了几天，活着，只会更难过。但终究有很多的天才（他们和天使一样，都是“天”字辈的人）降临到人间世，以他们身上微弱的光，和世界无边的黑暗对抗。他们的故事各有不同，但命运都一样。只有少得可怜的天才赢了，大多数，都完蛋了，但不管输赢，他们身上的光，透过他们的画，以及他们的故事，留在了人间。

    绝大多数真正意义上的画家应该都是这样的天才。只是在一个天才比较多的年代——比如文艺复兴的时代，天才和世界的矛盾、纠结好像还不是太突出，那是一个上帝还活着的年代，世界还没有今天这么黑暗。可是，到了20世纪降临的这个时间的关口上，上帝完全把这个世界交还给越来越厉害的人自己来打理之后，一切就慢慢乱套了。俗人和坏人越来越多，天才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段时间我所看到的几部画家的传记片，《爱德华·蒙克》、《少许尘埃》以及《波拉克》，基本上很能说明问题。

    《爱德华·蒙克》是一部相当有分量的片子，梦幻般的剪切和平实的纪实风格结合得出人意料地好。如果你没有被它三个半小时的片长吓到的话，那么，这个极具个人色彩与历史文献价值的片子还是很有看头的，和我们很多人关于艺术家的想象不一样，至少这个片子让我知道，蒙克这个画出《嚎叫》这种画的人，虽说外表看上去再平常不过的了（生活中的蒙克不知是不是也像电影中的蒙克一样漂亮），可就是这么个内心狂野的人，却能让人在不动声色中，把这个看上去似乎还不错的世界基本给否定了——至少是彻底地怀疑了。你如果不信我说的话，那么，看看电影中蒙克的眼神吧，和这种眼神对视两秒钟，你就能洞悉一切秘密。

    《爱德华·蒙克》比起来，《少许尘埃》这部讲述达利早年和他的同性情人洛尔迦之间那段隐秘情事的片子，多少会有点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我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不是靠谱，我总觉得导演在男男关系上抠得太细了，而且在洛尔迦身上片子交代得很不充分，这哥儿俩的关系被搞得实在有点来路不明。达利是一个少有的骄傲的天才，他和蒙克也和《波拉克》里的波拉克不同，那都是些羸弱的天才，内心扭曲得厉害，不嚎叫不足以平衡身心，他们很多时候甚至脆弱到需要别人的保护——我一想起那个因为爱着波拉克而为他做这做那到头来还要看他脸色行事最后把自己弄成个患得患失的家庭妇女一样的李，就觉得很憋屈。但达利是一个强人，穷其一生，都在嘲讽这个他所蔑视的世界，他那些古怪的画和比他的画甚至更古怪的行为举止，在我看来，都是他对这个他压根儿也看不上眼的世界的嘲讽，影片中所表现的他和洛尔迦的那段关系，我也是这么看的。

    我不记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说过，在艺术家的传记片中，除了像维斯康蒂拍的那部讲马勒故事的《威尼斯之死》以及福尔曼著名的《莫扎特》（其实这部片子我有保留意见）等少数几部片子之外，画家的故事远远拍得比音乐家的故事更有味道，以至于我都快形成一个偏见了，那就是：画家的人生比音乐家精彩。不幸的是，我刚看过一部关于音乐家的平庸传记片《情恋克拉拉》，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这部以舒曼夫妇与他们的追随者勃拉姆斯之间的多重关系为蓝本的电影，除了扮演舒曼的帕斯卡格利高里的表现还让人有点印象之外，其他的绝对像个三流肥皂剧一样乏善可陈，我的意思是，它表面上也还过得去，它甚至挺对现在人们的胃口，但它却缺了很多东西，那些属于上上个世纪的东西，这种东西不是电影最拿手的那种所谓的怀旧色彩，而是一种高贵、从容、理想主义，又略带一点骑士特有的骄傲和矜持感，电影的怀旧感可以制造，但精神很难作伪。

    除了上面几部被我专门拿出来说事的片子之外，这两个月我看的片子里值得夸一夸的还有：《艾德·伍德》（提姆·波顿的片子就是好看）、《可可·夏奈尔》（开头和结尾都很差，但如果能掐头去尾，这片子会更有看头）、《头号公敌》（法式暴力其实比好莱坞更狠）、《不夜城》、《城市里的老鼠》、《战地观影》几部，其他的，凑和吧。

看过——

苏醒的亚当 Adam Resurrected/导演: Paul Schrader
城市里的老鼠 city rats/导演: Steve Kelly
头号公敌 Mesrine: L'instinct de mort/导演: Jean-François Richet
琴恋克拉拉 Geliebte Clara/导演: Helma Sanders-Brahms
帕勒莫枪击案 Palermo Shooting/导演: Wim Wenders
安全玻璃 Safety Glass/导演: Jonathan Glatzer
犯罪 A Crime/导演: Manuel Pradal
不夜城 The Naked City/导演: Jules Dassin
多兰的卡迪拉克 Dolan's Cadillac/导演: Jeff Beesley
时尚先锋香奈儿 Coco avant Chanel/导演: Anne Fontaine
爱德华·蒙克 Edvard Munch/导演: Peter Watkins
辣手摧花 Shadow of a Doubt/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西西丽亚 Sicilia!/导演: Danièle Huillet
人类合约 The Human Contract/导演: Jada Pinkett Smith
特兰济特集中营 In Tranzit/导演: Tom Roberts
头号公敌 Mesrine: L'instinct de mort/导演: Jean-François Richet
天使与魔鬼 Angels & Demons/导演: Ron Howard
艾德·伍德 Ed Wood、导演: 蒂姆 伯顿 (Tim Burton)
两个情人 Two Lovers/导演: James Gray
路易十四的崛起 Prise de pouvoir par Louis XIV, La (TV)/导演: 罗拔图 罗西里尼 (Roberto Rossellini)

待看——

失踪 Missing/导演: 科斯塔-盖维拉斯 (Costa-Gavras)
狂喜三部曲 The Acid House/导演: Paul McGuigan (I)
甜蜜的铁幕 El Telón de azucar/导演: Camila Guzmán Urzúa
与安德雷吃晚餐 My Dinner with Andre/导演: 路易·马勒 (Louis Malle)
美色连环奸杀 Ted Bundy/导演: 马修 布赖特 (Matthew Bright)
阿玛柯德 Amarcord/导演: 费德里克 费里尼 (Federico Fellini)
伤心的奶水 Teta asustada, La/导演: Claudia Llosa
我的高德弗里 My Man Godfrey/导演: 格雷戈里 拉 卡瓦 (Gregory La Cava)
非亲兄弟 Step Brothers/导演: Adam McKay
现实的创痛 Reality Bites/导演: 本 斯蒂勒 (Ben Stiller)
东京奏鸣曲 Tokyo Sonata/导演: 黑泽清 (Kiyoshi Kurosawa)
年轻的维多利亚女王 The Young Victoria/导演: Jean-Marc Vallée
克朗内勃朗 Cluny Brown/导演: 刘别谦 (Ernst Lubitsch)
你死后遇到的五个人 The Five People You Meet in Heaven/导演: Lloyd Kra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