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真的需要谈恋爱?——闲话《小闲事》


“每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这是赵瑜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其新作《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后记的标题。

我想说,知识分子是否“应该”抑或说“都应该”谈恋爱,其实是个伪问题,这是一个“政治正确”的提案,因为,每个成年人都应该“谈恋爱”。也因此,“每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同样也是一个“政治”不“正确”的提案,因为每个成年人都应该“谈恋爱”,不独“知识分子”。

赵瑜的结论建立在自己对于许广平和鲁迅情事的把握上,赵认为:“《两地书》中,鲁迅是凉的,许广平是热的。《两地书》之北京通信中,许广平几乎是以每两天一封的速度燃烧着鲁迅,一个小姑娘,用小心翼翼的崇拜和直入活泼的性情硬是将面孔暗淡的鲁迅先生点燃了,僵硬被青春的气息覆盖,暮气被调皮的问话洗净,鲁迅不得变得柔和又幽默起来。”

但是,以表象上主动和被动来判断许热鲁冷有可能是偏颇的。

我们应该留意,在许广平第一封信到来之前鲁迅的生活状态。彼时的鲁迅“功成名就”,其作品早已一纸风行,代表作品已呈“洛阳纸贵”之势。而创作之外的鲁迅,在教育部的职位上也是波澜不兴,除此之外,鲁迅在大学的兼职也为鲁迅提供了更为充足的生活保障。然而,依据现有的资料,鲁迅的感情生涯似乎是一片空白。他守着后来被定义为“遗产”的朱安,至少外表平静地生活在“无爱的人间”。情感细腻的鲁迅、文学“成功”的鲁迅、做为男人的鲁迅,没有理由不在等待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女人。然而已经没有了恋爱“资格”的鲁迅只能等待,必须等待,他的等待是一个参透了人生的男人的等待,和作家身份无关,和“知识分子”身份无关。

鲁迅在等待从远方迤逦而来人,等待那个穿山越岭朝他走来的人,他也许会担心那个人会不会迷路,前景不明,路径熹微,屡有伏兵,这样的穿山越岭又会抵达何处?

就在此时,许广平的信不失时机地破门而入。

这是《两地书》的开篇之作,如同此前此后的无数桥段一样,许广平在信里以“愤青”的形象出现,她含蓄而又到位地谈自己的“理想”,谈自己的苦闷,而经过“包装”的对一个男人的微妙情愫就在文字之下汩汩流淌。此时,年龄已穿越了“豆蔻年华”的许广平无疑是“热”的。

但她并没有遇到“冷”。

收到来信的当天,鲁迅就回复了一封比来信长了将近一倍的信。

这是一封可怕的复信。

复信的可怕之处在于,鲁迅一开口直呼广平为“兄”。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富有深意且前无古人的称呼,对晚辈且是女性的许广平以“兄”呼之,这也许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无耻”“伎俩”,鲁迅故意留了一个后门——一个老男人称呼晚辈兼学生的女性为“兄”,洞若观火的鲁迅上来就撒下了铺天大网,“飞蛾扑火”的许广平已无力挣脱。

果如所料,一个“兄”字,钓来了许广平的大惑不解,鲁迅自圆其说的解疑释惑早就在“兄”字出炉之时成型。

如果说此时的鲁迅是“冷”的,赵瑜可能信,我却不信。

在这封看似“冷”的信里,中年男人鲁迅以其汪洋恣肆的才情,全面地展示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用脑筋急转弯的方式回答了许广平的困惑和苦闷,回答了面对歧路,面对危机,一个人应该如何应对的“大”问题,赵瑜认为这是“淘气”,我却认为这是鲁迅的“世故”。

所以,我认为,做为中年男人的鲁迅也许需要一场恋爱,甚至需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这些和他的作家身份、和他的他所厌恶的“知识分子”的身份无关。

读《两地书》,我经常会想,如果此时写来第一封信的不是许广平,而是后来被鲁迅纪念的“刘和珍君”,或者是和许广平同一阵营的另外的“害马”,亲爱的鲁迅会不会同样回复如此一封长信,我想,答案也许是肯定的。

孤独的鲁迅需要异性的抚慰,但我们不能对前辈的私生活丧失基本的尊重,作为后人,我们要适可而止,哪怕鲁迅真的有隐私。

其实,抛却窥探“名人”隐私的心理,北京之后的《两地书》几乎一无可看。这一点赵瑜是正确的,后期的“两地书”毫无悬念地从“理想”最终回归到了柴米油盐,是生活的必然,是爱情的必然,是饮食男女的必然,我们仍应抱以理解的同情。

但是,这就可以让赵瑜断言“每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吗?

看电影《梅兰芳》,即使不理睬滔滔众议,其中一句煽情的台词依然让人印象深刻,“谁毁了梅兰芳的寂寞,谁就毁了梅兰芳”,这句话对于鲁迅呢?

赵瑜认为,“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这一点从鲁迅和沈从文两个人身上反映得较为明显。当然,在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徐志摩、胡适等人,莫不是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恋情而丰富了自己的内心生活。一个人,如果内心生活如一潭死水,那么,他是不可能写出丰富而富有人情味道的文字的。但凡阅读过沈从文散文的人都知道,那一组注定要在中国文学史上大放光芒的《湘行散记》,便是他新婚后不久写的。而阅读《两地书》也可以知晓,鲁迅在生活中是多么的饱满和孩子气。”

我不想认为赵瑜是错的,但我想说,男人鲁迅需要恋爱,但恋爱了的鲁迅很快被拆解成了柴米油盐,被拆解成了许广平的“棣棣”或者其他。只是,后许广平时代,鲁迅的生活就成了赵瑜笔下的“小闲事”。

直到最后,在离自己去世不太长的时间里,鲁迅出版了自己的《两地书》,这其中当然有种种考量,鲁迅自己也做过丰富的解释,但我认为,《两地书》也许是不久于人世的鲁迅自我解脱的一种方式,毕竟北京还有他的母亲,还有母亲送给他的礼物,而鲁迅欠许广平的,只能用这样一本近乎“贩卖”隐私的《两地书》加以弥补。《两地书》是许鲁“情事”的丰碑,拂云接日。

“怜子如何不丈夫”,这是鲁迅说的;“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这也是鲁迅说的。两个合在一起,才可能是洗去铅华的鲁迅。但对于芸芸众生的我们来说,还不如把他供上神坛,管他苦不苦。

所以,写鲁迅的“小闲事”自然功德无量,但不能贸然就说“每个知识分子都应该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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