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中,本名张华,1974年生于江苏扬州,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大学时代开始写作诗歌和小说。作品散见《收获》《山花》《钟山》《青年文学》《芙蓉》以及 《今天》(北岛主编)等海内外文学刊物。有作品入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人》《诗选刊》《70后诗人诗选》《小说选刊》以及多种中国年度最佳小说选本等。代表作品有《铁皮鼠》《女人上树》《韦镇小道》等中短篇小说,著有长篇小说《雨语者》,系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曾先后供职于江苏扬州教育学院中文系高邮校区、十月杂志社等,现居北京。
以下为访谈全文:
1.我知道,你原来是写诗的,写过很多诗。你现在还写诗吗?你觉得写诗和写小说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我大学时代写诗源于读韩东的《他们》,那是一本很著名的民刊,启发和引导了很多人写作。我读《他们》后写的第一首诗歌我还记得叫《绾相思》,那时候民刊的力量是很惊人的。后来陆续的写过很多诗歌。现在写诗歌很少了,因为这个跟自己的状态有关系,《诗潮》杂志曾经发过我一篇诗学文章,在那个文章里我强调的是诗歌不是刻意而为之物,它是闪亮的一瞬。需要倾听,但是忙碌的生活,脚步慢不下来。应该学会让脚步等等灵魂。在那种情况下才能写出诗歌。这大概就是移居北京之后很少写诗的缘故吧。写诗是一种隐秘的表达,但它又是敞开的,当然只对少数人,读懂它的人。而小说不一样,小说就如果壳,它本是就是一个小宇宙。它相对完整,里面一应俱全。当然它不能完全看作是一个现实世界的镜像,小说世界和现实之间的关联一直存在,但是不是一种简单的对称关系。
2.你发表过几十篇中短篇小说,也出版过长篇小说。那么,对中短篇和长篇,你更偏爱哪种?能否说说你未来的大致创作计划?
其实,中短篇写作更能体现出技术,它是一个“小活”,它的丰沛坚实除了取决于对现实的敏感和体察,还在于你的价值观。你对这个世界判断力。或者说你有没有小说哲学。我现在愈来愈感觉到扎实的讲述一个故事,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在篇幅上,无法偏颇和侧重。从写作愉悦度上来讲,中短篇更有意味些,就像一场限时赛一样。从起点出发,到终点结束,酣畅淋漓的感觉更突出一些。而长篇就不一样,那是一个漫长的旅程,也是一个艰苦的开拓挖掘的过程,那个时候的你就像驾驭着一个笨重的掘土机拱动着黑暗的泥土。你沉浸其中慢慢迎来希望的光亮。至于未来的创作计划,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知道变化永远比计划快,这是一个生活常识,其实也是一个写作常识,至少在我身上是这样。我现在在写一个长篇,已经写到九万多字。
3.著名评论家何镇邦说,你的小说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大胆的探索精神。他的话含着对你的技术上的肯定和鼓励,那么,你觉得小说仅仅需要技术就够了吗?你怎么看待小说叙事?
何镇邦老师这话是针对《沙发上的月亮》说的,当时这篇小说是刘恪老师约稿参加湖南《芙蓉》杂志路军杯小说擂台赛,那一期有李冯、徐坤等人。在这篇小说中的“作者”时不时的加入讨论,且引入“读者”参与。这个手法的运用目的之一就是让你一而再的中断阅读快感,以期激起更大快感的阅读体验。小说叙述技术到今天已经非常完备,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成熟,各种各样的写法都被实验尽了。但“怎么写”“写什么”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我在一次朋友聚会中和写作的同道谈到了这话题,我们提到了写作创意学。这是一个崭新的概念,这个里面含着想象力的拓展,写作意旨和趣味等等。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成为一个作家,更难了。虽然现在身处互联网时代,人人表达似乎谁都可以成为作家。其实不是这样,成为一个作家不是更容易,而是更难。就像全民赛跑,何以你能胜出?其实这样一来成功的基数更小了。这就要求在写作上不断的探索和创新。当然任何一个小说都应该有它相契的叙事语言,简单的说,就是内容和形式相匹配。因此一个在风格上一成不变的作家很快就会被无情的淘汰掉。
4. 你打过一个比喻:故事是石头,小说是金子,小说家就是那个手执魔术棒点石成金的人。你是否在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同时,也有不小的野心,甚至狂妄和自以为是?
一个写作者有野心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野心并不能代表不警醒。我觉得一个优秀的作家,它应该是警醒的,独立的,对尘世保持着足够的好奇和兴趣,还有足够的耐心去研究。仅仅有故事,不成其为小说,小说家不是传统意义的说书人,也不是“文以载道”的拯救者,它只是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来布置另一个世界。有人说,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就是将自己个人的想象强加于大众。我觉得说得非常好。
5.说说你的新书《沙发上的月亮》吧。这本集子中的作品,都是已经发表过的吗?都是你自己喜欢的吗?如果有其他更喜欢的,为什么没有选进去呢?
这本新书收入的都是在《收获》《山花》《芙蓉》《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上发表过的。但是并不是每一篇都满意。由于编辑体例上的要求,这本书主要选择了一些关于婚恋内容的小说。它们在我的小说写作中,仅仅是一部分。或许这部分能快速的和当下人达到共鸣?其他的如我喜欢的小说《韦镇小道》《溺水手册》《五毛钱戏剧》以及《婚后的卡夫卡》这些篇目因为不符合这本书的体例而不得不割舍。或许会出现在我的另一本书里也说不定。
6. 《沙发上的月亮》里边,每一篇小说前面都有几句诗。这样做,显得有些诗意。可你不觉得这些诗句放在那里,有些莫名其妙,是在误导读者吗?莫非你就是想跟读者拽一拽?
每篇小说的前面都有一句诗歌,有的是引诗,有的是拙作。它在编辑体例上或许起到装饰作用?其实在写小说的时候,这每一句引用的诗歌和这篇小说是相通的,因此它不能算是太突兀。但是对于读者而言,我想应该不会存在什么误导吧。
7.你的小说,似乎有不少评论家的评论。但我怀疑,它们是否真正有读者,尽管我自己还是比较喜欢一些的。你的作品有过读者反馈吗,包括肯定和批评的?你的家人、同事等,读你的小说吗?你的妻子读你的小说吗?请说实话。
一个小说家永远不知道他的读者在哪里。但是他知道,肯定有那么一些,哪怕只有少数的几个,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写作进程。就是这些模糊面影的存在,他写作的意义就会存在下去。对于作品的批评和肯定只要是善意和真诚的,我一律会接受,去思考。但是我不会为了评论家而写作。但是不得不承认,作为职业读者的评论家他们有时在写作视野以及方法论上还是值得吸取的。这不是矫情,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我的家人包括我的妻子基本不读我的小说。她只关心我的工资条,但这不代表他们对我不支持。
8.你的小说大多发在文学期刊上,你好像也当过知名文学期刊的编辑。对文学期刊今天的衰败情景,你怎么看?这对你的文学发展是否也是利空消息?你觉得纯文学刊物会复兴吗?
文学期刊自有它们的生存法则,好像也没有到了衰败的程度。但也不容乐观。有人问福克纳看不看和他一个时代作家的作品,他果决回答说不看。我现在也很少阅读期刊了,但偶尔朋友的会翻一翻,了解一下他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觉得文学期刊的小说极容易形成近亲繁殖,这个是需要值得警醒的,我知道现在有很多的人仍然抱残守缺的相信八十年代文学遗留至今的通用法则,这个时代存有很多期刊小说写作者。其实,时代背景不一样,文学登陆的通道和途径也不一样了。现在很多人在线写作,网络化写作,造成了大量文学泡沫,貌似很多人在写作,也貌似出版了很多作品,但是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很罕见。每年出版超过1200部小说,但是大半数最后化为纸浆,这是一件很奢侈也很残酷的事情。
9.你的小说,无疑有很强的现代主义特点。你觉得得现代主义的小说,跟先锋小说是否基本上是一会事?你选择这样写小说,有没有投机取巧、快点出名的成分?
现代主义小说和先锋小说貌似差不多,但是本质上是应有所区别的。先锋小说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空泛的概念,过于强调姿态和形式。它的偏颇的力量在今天已经没有当初余华、苏童那时候出现的有力量。现在言先锋写先锋小说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现代主义小说本身一以贯之的质素有先锋的姿态,思想、内容的前瞻和技术必备性。因此,现代主义小说和当下的诸多写作隔着一条鸿沟。属于两种轨道上的写作,甚至属于两个方向。这些与你所言要投机取巧快速成名恰恰相反,现在那些爆得大名的恰恰是那些跟现实媾和的功利主义写作。现代小说的写作在当下显然还不是主流写作。
10.你对时下流行的现实主义小说怎么看?比如官场、职场小说,还有反映知识分子堕落的,反映白领买不起房子的,等等。这些小说的叙述方法大多比较传统,可我觉得他们比你的小说视野更宽,思考也更有深度,对这你怎么看?
你说的是那些畅销书吧。这些功利化写作,名利双收,也没有什么不好。什么样的写作,总有什么样的写作者。他们代表着另一种写作生态。或许你不一定能写得出来。他们照搬现实,技术手段单一。对于这些在热卖的畅销小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思考深度在哪里。他们的写作,其实完全可以公式化,程序化。现在有很多出版公司很多职业写手已经形成了类型小说的生产线。它们已经是商品,是论斤两的产品。
11.说出两三位你喜欢的当代中国作家的名字。不要告诉我没有你喜欢的。并简单说出理由。
我发现这几乎是很多访谈里无法回避的问题。其实我明白这个提问里含着写作学上的姻亲关系,甚至血液关系。我觉得在写作的向导上,一定要找与自己气质契合的作家,这样你才能真正最大程度的渗透到另一个灵魂里去。当然,这样,你的获益才能最大化,余华曾经承认过他是一个活学活用的人。我喜欢的现代作家有沈从文,当代作家有余华,莫言和苏童。喜欢余华的纯粹,莫言的恣意汪洋,我羡慕他有一个“咀嚼现实的胃口和转换技术”。苏童在中短篇写作上依然是一个典范。
12.外国作家中你喜欢哪些?有没有外国知名作家是你讨厌的,也说出一两位。
喜欢的外国作家同样是一个很长的名单,有很多位,卡夫卡,加缪,福楼拜,科塔萨尔,略萨,马尔克斯,贝娄,艾巴辛格,赫拉巴尔,卡弗,托马斯曼,麦卡勒斯,福克纳,尤瑟纳尔,纳博科夫,麦克尤恩,厄普代克,奈保尔,库切,帕穆克等等。还有最近刚刚读到的阿尔巴尼亚作家卡达莱。他有一个叫《梦幻宫殿》的长篇,真的值得一看。我不太喜欢萨特和大江健三郎。大江健三郎除了我曾看过的《死者的奢华》,其余的我看不进去。感觉他过于矫情。
12.你从小城来到了首都,并且接连出版了作品。你还愿意回小城生活吗?如果回到了小城,你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写作,还能写得出好作品吗?
小城的生活是很舒适的,安逸的。或许就如鲁迅所说的那样,这种生活过于安逸了,就会构成了一种窒息。在当时来说,这形成了一种没有悬念清澈见底的生活氛围。按部就班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自己无法忍受下去了。可以做这样的假设:我回到了小城,并且安静安定下来,我相信较之于现在的状态,可能有更多的时间思考,阅读和写作。或许能写出满意之作。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它充满了悖论,同时也存在代价。
13.写作有没与你的工作发生过冲突?写作有没给你带来过写作以外的实际帮助?
写作和工作是两码事,我一直在努力把它们分开。但是冲突肯定是有的,主要体现在时间上。在我所在的单位,知道我会写作并且以写作为志趣的不超过5个人。因此谈不上有什么帮助,有时候甚至可能带来了反面的负作用。因为现在的公司需要的是职业人,而不是一个作家。因此我的写作行为一直是业余的,过去是,现在是,估计将来也是。
14.你想过通过写作挣大钱吗?你觉得你能不能成为“有钱途”的作家?
对于金钱,在写作之外谈论应该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谁都想在生活中能衣食无忧,并且财源充足。兰波、巴尔扎克、以及狄更斯他们都做过生意。作为一个生活的人,金钱是另一个生命向度里的重要物质。但我从没有想过通过写作挣大钱,而我的写作也挣不了大钱。那种有“钱途的作家”有另外不一样的道路。我不在那条路上,所以我不是一个有钱途的作家。
15.为什么你的小说中基本上都有青春和性关系?问个好奇和尖锐的问题,你个人的情爱体验,是否也很丰富和复杂?呵呵。假如离开男女情感,你还能写出小说吗,会不会江郎才尽?
我的这本小说因为编辑体例的关系,多是婚恋内容的小说。说白了就是讲述男和女的故事,男女之间最直接的就是性关系,也是男女之间的基本关系。性关系是男女之间关系的本质,但不是总和。它属于人性的一部分,但是它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妙用。当然,写性和性关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日常生活中,我不非要通过切身的丰富体验来写作,我更倚重于想象力。一个作家在写作上关注青春和性,并不等于说他是春宫小说家。再者,男女情感是任何小说无法回避的元素。
16.你的小说中似乎经常几个时空、几组情节相交错,这样能给读者带来独特阅读体验,可是否有点过于追求形式,读者读多了会觉得雷同?你有没考虑过进行比较大的改变?
在现代叙事小说中,小说的时态、情节结构等,是一个基本的存在。在技术环节上渗透了我对这个题材的思考。与其说是追求形式的结果,还不说是小说题材本身所体现的内容决定的,你想,在男女之间的故事架构上,还有什么其它样式?正如我的小说里一个人物所言:现如今,谁没有那么点小破事?在我的其他小说里因题材的不同在技术贮备和匹配上应该是不一样的。我在努力避免雷同,因为雷同不是才华的问题,最终是态度问题。
17.问你个轻松点的私人写作问题。你几点入睡,是否因为经常熬夜写作,绞尽脑汁构思作品?最近在阅读什么作品?你喜欢喝咖啡还是茶?它们对写作有帮助么?
我通常在一点左右入睡,有时候有状态会写作,有时候会阅读。我现在大部分阅读都是在枕头上完成的。我最近在阅读一本叫《小镇喧嚣》的书,还有科塔萨尔的小说。我曾经和朋友开玩笑说,判断一个小说的好坏,就看是否在枕头上能让你读的欲罢不能。我对咖啡和茶没有过多的奢求,更谈不上喜好。我知道巴尔扎克喜欢喝咖啡,他喝了上吨的咖啡,它们燃烧了巴尔扎克的创作激情,但是也慢慢剥蚀了一个壮汉的身体。或许茶不一样,茶很养人。但是我也喝的很少,我喜欢白开水。
18.作家可不能是乏味的,你有什么个人爱好或者有魅力的特长,跟写作不相关的。比如像村上春树终身坚持跑步,王蒙会维吾尔语那样。
你是指作家的生活乏味,还是作家的乏味?这可是不同的概念。我以前教书的时候,个人爱好就是去打乒乓球。现在在首都,你要找人打乒乓球变成了一个奢望,要组织,还要约定大家都一致有空有这份闲心的时间,甚至还要大老远去预订台位,交付定金。我喜欢走路,现在上下班有那么一截路程,我走路很快。至于特长谈不上,偶尔也会和同事去KTV唱唱歌。
19.问个大的,大胆地回答,你觉得自己将来在中国文学史上,会是或者说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是因为它不可知。对不可知的事物我向来心生敬畏。
20.最后一个问题,有人评论你说,你像一个晨雾间,甚至是暗夜里的“潜行者”。你自己则说,小说家要挖掘人物的隐秘,要把影子里面的秘密揭示出来。你的作品《夏天,夏天》里,主人公之一窥探另一个主人公,《女人上树》、《铁皮鼠》里,主人公有对别人的窥探,作者也在引导读者窥探主人公,当然这不一定是严格意义上的窥视,但总之有那样的感觉和意味。那么,你是否觉得一位好的小说家,在某种意义上需要有窥视的欲望、能力和技巧?
这里的窥探实际上是一个中性词,不带有褒贬,显然不是我们常规下认识的那个“暗”词汇。它实际上是一种对现实和人事的切入和感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等同于观察。在观察里窥探的本质一直存在。一个小说家他(她)在保持着冷静客观的视角的时侯,他(她)已经形成了对他(她)关注的那个世界的窥视,这种窥视必需依赖于作者对现实世界的角度,一个好的小说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她)的窥视欲望的存在是他(她)对这个世界探究的兴趣。一个小说家在形成风格的过程中一定会冒着语言的风险找到自己窥探世界的角度和技巧。他(她)一直要保持对这个世界进行眺望的兴趣。(提问者:李清,北京某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