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能没有电影?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就像问一个人是否可以不做梦而活着一样。
自从电影诞生了,一定程度上构成人类梦想的补充。或许不仅电影如此,所有的文学艺术都带有梦的属性,不管它是古老的,还是年轻的。电影与梦的惟一区别,在于是否拥有观众。梦是自私的野花,而电影是经历了人工栽培的公开展览品。
如果没有梦,每个人生活是多么单调、枯燥呀。在想象力逐渐退化的大工业时代,我们更不能失去电影,这梦的替身。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实主义者甚至比理想主义者更需要电影,来挑拨幻觉,获得暂时的超脱与慰藉。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反正我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出生在业已发明了电影技术的时代。想想古人,不知电影为何物,完全依赖自身的幻想而活着,我就仿佛在重温黑暗的中世纪。这样比一比,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起码还是富有的。
电影所臆造的时空,比任何人个性化的梦都要庞大、丰富、具有历史感。这是一个无限地接近于真实的大梦!
黑白电影,比彩色电影更像是梦境,因为我们日常的梦基本上也是黑白两色的。我同样庆幸的是,自己的童年,赶上了黑白电影的末班车。后来又接触到彩色宽银幕电影,彼此的反差是如此强烈。
现在的新人类,觉得电影里的世界天生就是七彩斑谰的,因而从不曾为之激动;我呢,毕章还额外感受到由黑白向彩色演变的过程。平生所看的第一部彩色电影,已记不清内容了,却怎么也忘不掉那种如同发现了美丽新世界的惊喜。
我当时还暗自比较过:黑白电影有点像中国传统的水墨画,留有大量的空白,提供给人们想入非非,而彩色电影更接近于西洋的油画,依靠颜料的堆砌来表现自身的富丽与丰腴……
这同时也是村姑与贵妇人的区别。我爱浣纱的西施,也爱醉酒的杨贵妃。黑白电影与彩色电影,我哪一样也不愿割舍。
当然,现在想看黑白电影,有点困难了,充斥我们耳目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画面。所以,我经常回忆童年,回忆黑白电影的时代,回忆那些在我生命里留下或深或浅痕迹的老电影,那才是我的初恋!
那时我生长在有“火炉”之称的南京,火热而漫长的夏天,市民们更爱去看电影,新街口的大华电影院,鼓楼的胜利电影院,门口一律挤满了等退票的人。为什么电影院生意如此之好?还有以下客观因素,里面有冷气开放。
当时老百姓心目中还没有“空调”这个概念,甚至电风扇也是奢侈品,尚未家家普及,许多人都是靠一把蒲扇熬过苦夏的。惟独电影院像天堂一样,凉爽宜人。
我在父母的带领下,找到了座位,顿时感到与外面世界的天壤之别;墙壁上的密集的孔洞,正咝咝地冒冷气,简直能看到腾起的白雾。也正是在夏天,人们尤其不会吝惜看电影的开销——这才真正叫享受生活呢。
我至今仍能回想起在冷气中观看的那些黑白电影:朝鲜的《看不见的战线》,阿尔巴利亚的《第八个是铜像》,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国产片就更多了,《小兵张嘎》啊《鸡毛信》啊什么的……
在那个年代,夏日里去看一场有冷气开放的黑白电影,就是日常生活中的“高消费”了。人们总是那么容易满足。
电影带给我的巨大喜悦,远远超过了其他事物。这简直是一种宗教般的激情。里有着我的梦想,我的寄托,我的上帝,可以没有节日,但不能没有电影。
可见电影对一个人的影响力是不可忽略的。甚至那些粗糙、简陋的黑白电影,都构成了我童年回味无穷的精神食粮。
我至今仍能看见那个目光炯炯的孩子,虔诚地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迟迟不愿离去,我从来不承认那是一个清贫的年代,饥荒的年代。
我们为什么不能没有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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