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故乡之三:小街旧影与城市梦魇


    这些年在国内各地,几乎都可以看到城市快速变迁的强烈痕迹。一如正开始疾驰的列车,轰隆隆地,将中国载向更远处,而未来将会如何,现在,反而有些不甚确定了。而究其原因,是因为回观刚刚过去的三十年,有许多事情,我们自己并没有明白。

 

    诺兰在《盗梦空间》里,为我们展示出一个人的意识世界的丰富结构,也让许多人恍然大悟,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尚未发现的潜力和潜意识。同样,中国改革开放了三十年,城市化进程二十五年,到现在,才发现,过去我们对城市结构的了解,才刚刚够小学一年级,而城市的规划,除了修修路,搞搞基建,一切都更是刚刚入门。当我站在湘潭那处称为基建营的街口,看着人来车往混杂不堪的样子,也就像中国城市当下的真实的情状,而更深一层的象征,则是中国的经济社会,一切都无序而杂乱无章。











 

    这些便是湘潭街市的图景,充满着激变,也代表着动荡。城市中充斥着刚刚过去甚至尚未回味的事物,然而新的事物就再度覆盖过来,人们失去判断的时候,也意味着城市失去了解读的纲要。杂乱的背后,是价值的流失。只有香樟,展开自己,在这座城市中最显自然的秩序。如果没有这些植物,我们不知道城市还将会是什么?

 

    这时,一个问题便会迎面扑来:我们兴建城市并集聚于此是为了怎样的目的?我想,这个命题之中包含了一个城市兴建的逻辑,也意示了城市存在的价值和理由。一如和一位明年准备毕业的大学生所沟通的话题:是找工作还是培养自己的价值?我们共同谈到许多毕业生甚至在大四时就开始寻找工作,然而,他们中间绝大多数并不了解他们究竟能够做些什么。这就好像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封闭死循环,所有这种为找工作而找工作的人们,都迷失在寻找的路上了,而中国的城市化,又何尝不是同样陷入这种迷局而不得其解呢。

 

    我在探访这座故乡之城的路上时,随处可以见到这样的一些图景:二十年前修建的建筑,无论是公共物还是住宅,都集体沦为今天新一轮城市发展的旧物,等待它们的,就是拆迁与重建的命运。金花阿姨一家居住的宿舍,更是破旧不堪,几乎无法相信还有那么多家庭在其中生活着。道路错综,门廊惊人局狭,外墙污秽不堪,房间采光严重不足,令人怀疑这座城市的历史中是否真的拥有合格的建筑规划设计师?而我们的童年和少年,乃至许多人经历的一生,居然就是这样度过的。仇和兴坦言中国的建筑寿命不过二三十年,看来所言着实不虚。拉阔来看,此言背后更多的一层含义,即是说:中国的城市在很大程度上实际上等于一城巨大的建筑垃圾。而这,则恰是我们反复引以为骄傲的东西。这样的结论,则如同一个巨大的梦魇,而绝非梦想了。

 







    这是金花姨一家的所居之所。近三十年前的建筑,现在完全成为不堪入目且难以辩识的东西。一堆建筑就这样起来,也将以同样更加轻率的方式再度消失。我们找不到任何理由。人们在城市中,只是活着。我们不必认识城市,而城市也不必看护我们。这是我们大多数城市与人的关系。

 

    说到这里时,倒是怀念起过去时光中的点滴。不过,这样的怀念,并非与城市的规划与建筑的卓越与否有关,而与物质极度贫乏而拥有的精神向往相关。或许,因为物质的匮乏,反而能够驱动精神和意识的飞跃,所有的梦想,也似乎都贮存在精神的世界中,物质越是丰饶,精神往往越是萎靡,这一点,随着中国物质的丰富和城市的快速发展,也似乎有所印证。

 

    湘潭的那些小街,以及解放之前就遗留下来的木质结构小楼,还有旧世界存留下来的门楼,至今扼守在传统的边缘上,而它们的命运,也一直没有成为城市规划中的定论。我有一位热爱乡土的朋友,曾经向这座城市的政府建言保留住沿河正街的老式建筑,然而却无人能应。我想,这还是涉及到最先提出的命题,因为城市从未得到过本质的定义,因而,也就一直存在着根本价值的缺失,既无人认识,也无人问津,如此而延伸到现在。也正因为如此,城市越大,人群集聚越多,城市病也就愈加深重。北京的大堵车,也说明了这一点。







    这是湘潭未曾改变的一部分。曾经历史的印记,时间的证明。至于建筑,比解放以来六十余年有着更了不起之处,至今仍然魁伟,透出上个时代的风骨。还有传统正街的小,宽度不过二十五米,安静,留着少年时的悠闲,狭窄的屋巷流过梦想。有些久远,有些短暂,留下什么和无物可留,似乎不在建筑,而在心灵空间所决定的去留。

 

    不错,我们是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人。但是,我们却是一代并不懂得城市而活在这里的人们。所以,城市并不认识我们,而我们,也并不认识它。对于城市而言,我们只是过客,城市对于我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寄生之所。这种不珍惜,只会让我们渐渐远离城市,最后摧毁它。简.雅各布斯所写的那本《美国大都市的死与生》所讲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