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有个叫戴良的人,他写了一篇《陈府教圹记》,记载一个叫陈士贞的人,童年时贪玩,喜欢带着鸷鸟去捕捉小雀。祖父因此很不高兴,因为这在当时叫“玩物丧志”。陈士贞知道后,深深后悔,说:“作禽荒以贻父忧,不可。”决心改过,当即雷厉风行,把捕来的那些小雀“尽收扑死之”。接下来,戴良以欣赏的口吻评价这事道:“其速于迁善,人亦以为难。”我看了却浑身发凉,不明白这位陈小哥为什么不把那些小雀放了,非得扑杀光才算改过。而夸奖他的戴良,这样明显的一个神经病,却也是当时儒家的代表人物。所以我认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大多都有暴力人格,这不是妄说的。如此暴力人格,我从《论语》中根本找不到,也不知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前几天诵读李清照的《漱玉词》,还是一如既往,感觉篇篇都好。这样的作家,在古代几乎找不到。哪怕李白、杜甫,他们集子里的作品有些也读来淡乎寡味。我猜李清照大概是把自己认为不好的作品都烧掉了,只留下好的。由此我觉得辑佚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如果作品好,肯定会流传,丢失的应该都是不好的(自然灾害、兵燹等不可抗力除外),而且很可能是作者自己不想留存的,你辑出来,他的鬼魂都会骂你。就算是作者的粉丝,哪怕是偶像放个屁都香,也该偷偷藏起偶像的烂文,毕竟别人闻了这个屁会感觉不适。做个好粉丝,就该给偶像藏拙。可惜人一旦成为粉丝,就会霎时变成局部性脑残,只怕我自己也很难免。
好的作家会烧掉自己坏的作品,单留下好的。但再聪明的人,也未免家有敝帚,享之千金,觉得自己的文章篇篇都好。所以,他未必不想黜落差的,只是都看不到。谨在此再次向李清照君致敬,她是少有的清醒人!能战胜自己。
文言文虽然读来铿锵有力,但其实都是死人的口头俗语。自秦汉以来,死鬼的口头俗语成了文人墨客的高头讲章,于是忘记了它的鄙俗了。两千年来,无数有文化的人孜孜不倦地借用死人的话来写文章,竟不知其俗。而自科举废除,追慕此死人俗语的,连这也无法写得地道。因为要模仿死人说话,非得把他们的话背诵得烂熟才行。犹如学外语,能写地道英文的人,必定对英文各种句子熟悉得一塌糊涂;能写地道文言的人,自然也该这样。现在的人只学了几十篇古文,就爱作古文,当然只能让人发笑。我一直很佩服章太炎的古文,虽然深知他也不过是能将死人的口头语熟到手到擒来,并没有多大的本事。只是这份背诵的功夫,确实很可惊人。真正伟大的作家,还该是鲁迅那样的,他竟能将我们活人说的白话,写得那么有滋有味,比他老师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