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权的公民不是“息肉”


    “息肉”是《上海文学》第9期一篇小说的标题,作者林那北用写实、细腻的手法,描写一个城市繁华地段的街道办干部的酸甜苦辣。我是在《小说月报》上看到这篇转载小说的,按文学界内的行规,能被各种选刊转载,自然有一定水准。但我无意进行文学评论,只想就小说中的“息肉”意象,发表个人看法。

    客观地说,“息肉”是个不错的比喻,用这个医学上人体黏膜面凸出的赘生物来指代社会肌理中某种现象,确实能达到“陌生化”效果。可“息肉”哪怕是良性,终究也是肿瘤,暂时无害不意味着不向恶性发展,而用“息肉”来比喻作品中那位为维权而让街道办干部寝食难安的“公民朱成民”,则大有可商榷处。朱成民用“公民”两字来维权,就真值得被嘲笑吗?作者以省作协副主席的身份,非常了解街道办这类基层组织的干部的千辛万苦,也愿意用手中的笔来替他们鸣冤叫屈,以期社会理解与认同,可谁来理解朱成民这样的“公民”呢?

    由这篇小说,想起江西万载县县委书记陈晓平与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于建嵘教授的冲突。于建嵘应邀给当地700名党员干部讲课,苦口婆心动员大家“不要去拆老百姓房子”,可陈晓平不买账,反驳道,“没有我们这些县委书记这样干(拆迁),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吃什么!”

    这绝不是个人之间的冲突,说到底,是价值观与发展观的冲突。一些地方政府甘心与开发商为伍,兴师动众大动干戈地搞拆迁,除“卖地生财”等现实利益刺激外,还有一层刺激就是政绩刺激,而政绩刺激的考核标准就是GDP,GDP上去了,一俊遮百丑。过去这一招屡试不爽。

GDP作为一种指标由诺奖得主、美国经济学家西蒙·库兹涅茨在上世纪设计,本意是用来衡量所有商品及服务的货币价值总量。不管资金何时换手,不管由何而来用在何处,不管是拆还是建,是吃屎还是拉屎,GDP都会增加。因此,以GDP来衡量经济的发展与繁荣是一个让库兹涅茨本人也要抓狂的错觉,畅销书作家约翰·罗宾斯给这个错觉一个形象的比喻:“用叉子喝汤”。

    但“用叉子喝汤”,错不在库兹涅茨,而在于是否理解为何要发展?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在发展初期,对轰隆隆的机器声,热火朝天的工地,内心中萌动“旧貌换新颜”的期许,可是,当“发展”触及到人的权益与尊严,触及到更广大人群的根本利益时,这样的发展就难以为继,就容易陷入一些发展中国家普遍面临的“中等收入陷阱”。而要跨过这个陷阱,必须领会“包容性增长”的真谛,在解决为何发展及如何发展的同时,节制权力,回归人本。而这些,不仅陈晓平这样的县委书记们,而且象牙塔里的作家们,都要好好进补这一堂课。他们至少要明白,维权的公民不是“息肉”,权力以发展之名不被节制而滥用,就有可能由“息肉”而变成恶性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