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沧桑的北京旧城再一次面临重生的历史机遇。北京市委市政府日前发布的《关于大力推动首都功能核心区文化发展的意见》提出,在旧城地区,一般不再安排重大建设项目,现有历史文化保护区不再进行拆建,到“十二五”期末,“具备利用条件的文物保护单位基本完成修缮腾退工作”。这些意见归结起来就是:不拆、不建、5年腾退。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也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不过,有专家坦言,“难度非常大”。过往的故事告诉人们,“做”比“说”难,几方力量博弈,文化往往成为牺牲品,一次次的牺牲之后,旧城风貌日渐模糊。
其实,专家忧虑这些文保单位产权关系复杂,忧虑文物保护经费困难等等,并不是真正的困扰所在。国内很多城市对所谓“现代化”、“国际化”的过度追求,以及隐含在这种追求下面官员的政绩诉求,才是真正的困扰所在,才是对旧城风貌的最大威胁。北京市新发布《意见》希望有所矫正的在于此,社会公众有所期待的也在于此,而专家所忧虑的难度很大云云,依然在于此。也即,若再不调整城市发展路径,摒弃贪大求全的追求,北京以及国内诸多城市的旧城风貌真的只能从过去的文字、图片中去寻觅、感知了。也许,等不了5年,那些星星点点洒落在北京城区里的老建筑、文保单位已经消失殆尽,无所谓腾退不腾退了。
2001年,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对新华社记者王军发表他的北京观感:“北京古城举世闻名,但它的很多美的东西现在看不到了,它们被大量丑陋的新建筑遮挡和破坏了;现在的天际线已遭到相当程度的破坏。”10年过去了,情况好像并无太大改观,北京城耸立起来更多的新建筑,美丑妍媸自是众说纷纭,只是,持续的拆建浪潮席卷之下,更多“美的东西”失去了。老街区一块块长高,老房子一点点抹掉,古城的记忆日渐混沌。诗人北岛不久前受访时如是评价:“现在的北京和别的亚洲大城市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现代化博物馆中的一个新标本而已。”
北岛,这位刚刚被推选为30年十大诗人的北京人,在其新作《城门开》中发愿,“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在我的城市里,时间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气味、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线,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孩子们熟知四季的变化,居民们胸有方向感。我打开城门,欢迎四海漂泊的游子,欢迎无家可归的孤魂,欢迎所有好奇的客人们。”
正如人们只可以在童话世界里暂时沉迷一会儿一样,人们也只能暂时在北岛的“纸上北京”发一会儿呆,之后,仍需要生活在脚下这个庞大的、拥堵的国际化大都市。一个文学的北京固然流光溢彩,能够召回流逝的记忆,然而,人们更愿意留住一个树影斑驳、鸽哨阵阵、美好宜居的实体城市。政府的政策意图、民间的想法期待,都指向身边这个时刻流淌未曾停歇的城市。
过去的事情不可追溯,更不可能时光倒流,大批被拆掉的街区、建筑不可能复原,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旧城区不能再拆下去了。此前,北京市划定了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总面积占到了约占旧城总用地面积的17%。然而,这一规划约束依然一再被冒犯,很多老胡同、老房子还是被以各种借口拆掉了。前不久,一度因民间文物保护人士、专家和媒体的维护而躲过拆迁的北总布胡同梁思成林徽因故居,再陷“被拆”危机,其“不可移动文物”身份始终未得到权威部门正式认可。可见,“历史文化保护区不再进行拆建”真正落实起来,并不那么简单。
拆的目的当然是建,对于历史文化保护城区而言,一拆一建实际上是双重的破坏。旧城风貌的消失,往往伴随着新建筑的横空出来。其实,即便是最保守的文物保护学者也并不是完全反对新城建设,而是强调尽量避免在旧城区大拆大建,不要破坏原有的空间格局和整体风貌,最大可能保留下古城的历史文化信息。很多有识之士所坚持的,大抵是这样的一些常识了。总是需要不断地重复常识,也算一个常识。
一涉及到文物单位的保护,有关部门总是讲缺钱、经费不敷使用。然而,动辄投资数十亿上百亿大建特建,哪里有一点缺钱的“窘迫”?以北京市而言,东城区今年年初即高调提出,要在钟鼓楼地区大兴土木,地上打造一个“时间文化广场”,地下建设一座钟鼓楼博物馆。还好,这一次发布的《关于大力推动首都功能核心区文化发展的意见》中,明确提出,旧城地区一般不再安排重大建设项目,对钟鼓楼时间城只字未提。
被占用文保单位在5年之内实现腾退,说起来似乎很艰难。调查显示,北京现有324处市级以上文保单位大部分被机关团体和居民占用,近年来,全部或部分腾退的有40余项,属于中央单位系统的只有3项。然而,只要相关各利益方能够在保护古都风貌上求得共识,未必就不能圆满腾退。那些占用文保单位的公权力部门,既是公共政策的制订者,当然也应该是忠实的践行者。即便存在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也应该能够妥善解决。不能总是拆民易、腾官难。
其实,不只北京面临这样的旧城风貌消失之虞,放眼国内大大小小的城市,眼下正在进入又一轮亢奋的建设期。动辄数十亿、上百亿的投入,宏伟气魄的背后,是城市丧失个性的劫难,是千城一面的政绩赛跑,是民生艰难的焦虑。城市政府的圈地行为已经不再止步于城市的古旧建筑拆建,或者说,城市固有的老街区差不多已经毁坏殆尽,于是,触角正在向农村辐射。据报道,全国有20多个省市自治区卷入了一场同样疯狂的圈地运动。以改善农民居住条件的名义,将农民强制逼进城市,然后将一个个绵亘数百年、上千年的村庄整理出来,以换取城市建设用地的指标。
旧城风貌一点点被蚕食,广大农村也在迅速“被城市化”,变迁之烈,前所未有;文化之厄,前所未有;而民众的焦虑之深广,也前所未有。从这个背景看待北京的“不拆、不建、5年腾退”,更有别样的意味。这样的努力值得期许,亦可作为国内诸多城市的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