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面，肯定有一点点脏■ 洪烛
                               春天
　　
　　所有在春天开的花
　　都将死于春天。对于它们而言
　　不存在另外三个季节，或周期性的诗人
　　更不存在所谓的回忆
　　
　　已经开过一次花了，再开的话
　　就是复制。复制自己跟剽窃别人
　　同样可耻，我宁愿自己的第一次
　　就是最后一次
　　
　　当然，好日子还没有过去
　　我还没有凋零。我与亡灵的区别在于
　　还没有解除肉体的雇佣关系
　　但我写下的诗篇已弥漫着遗书的气息
　　
　　别光顾着看我的脸，没什么好看的
　　你若追求永恒，最好看月亮去吧
　　虽然月亮背面，肯定有一点点脏
　　有一点点痒，有一点点不得不忍住的东西
　　
                                柳絮
　　
　　柳絮在飞。一团一团的
　　如同微型的云，超低空飞行
　　我一伸手就能够着，可够着的
　　是什么都没有的有
　　回到一个只在梦里
　　来过的地方，景物没变，而我
　　变成另一个人，眼镜也换了一副
　　度数较深的，看见了自己出生之前
　　或死去之后的状态
　　我原来不在这里，而在那里
　　并且不断更改着通讯地址
　　更多的人却看不见，看不见柳絮
　　在飞，灵魂在涌动
　　他们还是老眼光
　　他们说：哪有灵魂呀……
　　轻得不能再轻的柳絮啊
　　把我沉重的心给掀动了
　　——我的身体在沉睡的过程中
　　有一部分已提前醒了
　　
　　                            透明的生活
　　
　　窗户是透明的。如果窗框和墙壁
　　也是透明的，就更好了
　　如果屋顶是透明的，躺在床上
　　我就可以浏览星空
　　如果地板是透明的，住在楼下的人
　　把我当作云层中的上帝
　　
　　我就等于住在
　　一间透明的房子里。锁是透明的
　　我手拿的钥匙也是透明的
　　做个手势，就畅通无阻
　　
　　我在梦中发现自己
　　睡在床上如同睡在空中。床是透明的
　　而梦，也是玻璃做成的
　　
　　在玻璃房间住久了，我估计
　　自己也逐渐变得透明
　　像昼伏夜出的隐形人，连照镜子
　　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人沉入激流，可你看见的
　　仅是一件在洗衣机里
　　被甩动的衣服
　　
　　                        捉迷藏的风
　　
　　冬天，花都藏起来了
　　叶子都藏起来了，钞票都藏起来了
　　抽屉都锁起来了，而钥匙
　　都藏起来了
　　
　　一个穷人，背着手
　　气呼呼地在树下找
　　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在找昨天夜里
　　梦见的存折
　　
　　                           长城与恐龙
　　
　　孟姜女一哭
　　长城倒了。长城的砖
　　到哪里去了?
　　
　　铺路，砌下水道，盖厕所，修猪圈
　　用的都是长城的砖呀
　　方头方脑，严丝合缝
　　唉，可让你们受委屈了!
　　
　　筑长城难，拆长城
　　很容易。只要众人推就可以
　　天大的便宜，不捡白不捡
　　吓得孟姜女都不敢
　　再哭了
　　
　　恐龙比长城古老多了吧
　　偶尔还能挖出块化石呢
　　长城没有了，长城的砖
　　到哪里去了?砖头不会变成化石
　　可长城的砖头本身
　　就是化石呀 

                                 [2003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