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的机智和幽默

    在我的书架顶层，有一套温斯顿·丘吉尔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煌煌六大册，二百余万言。此书口碑极佳，允为良史和雄文，作者凭借它获得了195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丘吉尔无疑是一位划时代的巨擘，有关他的传记，早已汗牛充栋。他的远见、卓识、胸怀、器量均值得称道，但我更欣赏他的“化骨绵掌”——转败为胜的机智、幽默。

    二十多岁时，丘吉尔当过战地记者。在南非，英军与布尔人交战，他被俘后，从牢笼里机智地逃脱了。布尔人悬赏二十五英镑，活捉他或打死他，两样都行。多年后，丘吉尔仍把那份通辑令装在镜框里，挂在书房中。他总喜欢睥睨左右，用戏谑的口气对来访者说，“我只值那么几个钱吗？二十五英镑？”尚未发迹的伟大人物，其身价被如此低估，也是正常的。

    丘吉尔曾跟一位朋友谈及生命的意义。他语调低沉地说：“我们大家都是虫子。”这句话令他的朋友为之一怔，紧接着，他又语调高昂地补充道：“不过，我的确认为我是一只萤火虫。”表面看来，丘吉尔取譬乎下，有悖常情，但在人类的心目中，昆虫也是好坏参半的，蜜蜂固然比苍蝇高贵，萤火虫更是被尊奉为“光明使者”。丘吉尔抑人而扬己，他究竟是自大，还是自信？在二战最黑暗的时期，这只老“萤火虫”确属黑暗世界中难得的一点光亮，希特勒放出“苍鹰”来，意欲啄灭它，也未能如愿。

    丘吉尔对苏联一直抱有敌意，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二战期间，他发表演讲，欢迎斯大林加入反法西斯阵营，立刻有人讽刺丘吉尔的政治态度转弯太急，他口风幽默地回答道：“假如希特勒侵犯地狱，我也会在下议院为阎王讲好话的。”学问家可以固执己见，政治家则必须洞察时局，因势利导。丘吉尔此言一出，那些自以为占据上风的政敌便顿失故垒。

    英格兰国会中第一位女议员阿斯特女士私底下谑称丘吉尔是“饶舌的大烟枪”，有一次，她对丘吉尔不无刻薄地说：“假若我是你的妻子，我会在你的咖啡里下毒！”丘吉尔针锋相对，从容反驳道：“假如我是你的丈夫，我会喝下那杯咖啡的。”什么叫借力打力？什么叫四两拨千斤？丘吉尔作了很好的示范。丘吉尔还与另一位工党女议员贝茜·布拉多克有过口角上的较量。某晚，丘吉尔在下议院喝高了，遇到膘肥体胖的贝茜·布拉多克，后者当即发难：“你喝醉了！瞧你这副模样，醉得令人恶心！”丘吉尔酒醉心明，幽默感丝毫未减，杀伤力甚至更强，他说：“贝茜，尽管我今晚喝醉了，明天早上就能清醒，可你就不同，明天还是无法变成窈窕淑女。”这句话确实太噎人，足够贝茜·布拉多克狠狠地消化一阵子了。

    英国剧作家萧伯纳曾让人给丘吉尔送去两张戏票和一张便条，便条上面“客气”地写道：“来看我的戏吧。如果你有朋友，就请带一个来。”他这话暗讽丘吉尔树敌太多，交友太少。丘吉尔心知肚明，回复时也打趣道：“首场演出我没空去。但我愿意第二天晚上去看，如果你的戏还演第二场的话。”丘吉尔的话踩中了萧伯纳的痛脚，那时后者的戏还没有大受观众的欢迎，能弄个首演已殊为不易。

    丘吉尔是史上最有名的大烟枪，他每天要抽十五支左右的雪茄，最多一天可抽三十支，有好事者统计：丘吉尔一生抽掉了三千公斤雪茄！这个记录至今无人打破。海量的雪茄成全了他谈话的风趣、演说的雄辩、争论的机智和著述的灵感，甚至成全了他九十一岁的耄耋高寿。这可能是全球瘾君子最乐意标举的例证，抽烟未必有害健康。但凡事总有例外，丘吉尔是举世无双的天之骄子，这一点，别人可学不来。

    莎士比亚尝言：“有的人生来就是伟大的，有的人是经过奋斗达到伟大的，还有的人的伟大是别人硬捧出来的。”丘吉尔的伟大属于哪种情形呢？不同的人对他有不同的认识，也就会有不同的回答。要我说，他贵在有趣味，贵在有智慧，因此具备更持久的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