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的死亡与新生 系列9
大地艺术的启示与局限
张 羿
提要:在大地艺术充满神秘主义的作品中,真正的救赎是缺席的。大地艺术带给我们的不是实际的救赎,而是萨满式的癫狂。
大地艺术的产生,乃是灵性艺术的召唤。经过了现代艺术祛魅的黑夜,20世纪60年代,大地艺术向返魅的回归,是艺术史和思想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祛魅的现代艺术并没有祛除宇宙的神性,过度祛魅的结果是现代艺术自身的死亡。无论科技如何发达,面对无限的宇宙,人类终究还是感到自身的渺小。
现代性的根本症结是割裂了人与神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割裂的最终结果是人类生存的荒诞和艺术本身的虚无。大地艺术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诞生的。恢复艺术与神性之间的联系,以及借此呼唤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建,遂成为大地艺术自觉的宗旨或间接的启示。
我们通过罗伯特·史密森的《螺旋防波堤》(1970)等大地艺术的经典作品,可以看到人类久违的宗教(信仰)情怀。在大地艺术作品中,艺术与自然的界限消失了,每一件艺术作品同时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大地艺术作品虽然体量巨大,与自然完全融为一体,但其力量的核心却绝非物质性,而是作品背后的精神意义。
如果说,现代艺术的宗旨是艺术代宗教和人的自我救赎的话,那么,作为后现代艺术萌芽的大地艺术,其宗旨则是把人性融化在神性里,而使人达到神性的救赎。然而,与其说大地艺术是一种救赎,不如说是一种对救赎的期待。在大地艺术荒凉的场景中,我们虽能感受到大地的神秘色彩,却无法领略救赎的实际。
在罗伯特·史密森的《螺旋防波堤》(1970)中,那蜿蜒伸向大海的蛇形堤坝,虽然给人无限遐想,但它最终还是把人的思想引向黑暗和虚无。
德·玛利亚的《闪电原野》(1971),通过钢杆吸引来一道道闪电,形成壮丽的景观。那种天地连为一体的场景,或许暗含着人与神之间的联结与对话。然而,这种神秘主义的对话与《螺旋防波堤》一样,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
而克里斯托夫妇的《包裹海岸》(1969年)、《包裹岛屿》(1983)、《包裹德国国会大厦》(1995)等耗资巨大的作品,虽然尺度令人惊叹,但却带有太多游戏色彩。其精神张力,无疑要大大弱于罗伯特·史密森和德·玛利亚的作品。
大地艺术在尺度上的震撼人心,使其产生了一种类似古代宗教场所的效果。实际上,大地艺术家把雄伟的古代宗教遗迹视为其艺术的滥觞,并企图通过大地艺术的创作来呼唤宗教(信仰)的回归。因此,大地艺术已超越了美学范畴,体现出特有的道德乃至宗教(信仰)取向。
然而,大地艺术的根本欠缺也正体现在其最值得夸耀的地方。在大地艺术充满神秘主义的作品中,真正的救赎是缺席的。大地艺术带给我们的不是实际的救赎,而是萨满式的癫狂。可以说,大地艺术与博伊斯的创作在精神上存在着内在的一致性。
对比一下大地艺术与“信心之父”亚伯拉罕被神呼召之后的三次筑坛,我们就可以明白大地艺术与真正宗教(信仰)场所的天壤之别。
亚伯拉罕第一次筑坛是在示剑摩利的橡树下,第二次筑坛是在伯特利,第三次筑坛是在希伯伦蔓利的橡树下。其中,示剑的意思是“能力”, 摩利的意思是“知识”,表示人只有具备神的能力,才会有正确的知识;伯特利的意思是神的家,表示人必须住在神的家中,才会有真正的保护和安息;希伯伦的意思是“交通”, 蔓利的意思是“肥美”、“刚强”,表示当人享受在神家中的交通时,就会“肥壮”,即健康而有力。
亚伯拉罕的三次筑坛乃是三次献祭。所谓献祭就是人承认自己一无所是,把自己完全交给神。亚伯拉罕的三次筑坛包含了人类正确生存的全部奥秘,并且对今天的世界仍然是颠仆不灭真理:首先,一个正常的人应该有对神的信仰,正确的信仰使人联于神并吸取神的能力,这样,人才会有正确的知识和智慧;当人有了信仰之后,就需要住在神的家中,就是说,人不能孤独,不能脱离与其他人的关系;同时,人不仅要住在神的家中,还要与家中的人有交通,这种交通包含一切爱的行为。这个家实际上就是人类这一个“大家”。亚伯拉罕三次筑坛对人类存在的意义,远超数百年来人本主义的所有论述。
关于亚伯拉罕的三次筑坛,还有更深奥、更丰富的意义,我不想在本文中展开阐述。而通过以上简单的描述,我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出,大地艺术与真正的献祭相比有何等差距!
尽管后人可以把亚伯拉罕所筑的三个坛视为艺术品,但是,亚伯拉罕三次筑坛的意义是艺术所无法企及的。大地艺术的创作与亚伯拉罕的三次筑坛无疑存在着根本的区别。
事实上,大地艺术虽然开启了艺术返魅之路,但还不是真正的灵性艺术。就大地艺术缺乏操作性和普适性的形式来说,与其说它开创了新的艺术时代,不如说它昭示了艺术的死亡。
大地艺术的真正意义在于,它在精神内涵方面宣告了现代艺术的终结和灵性艺术(后现代)的兴起;而在艺术形式方面,则预示了架上绘画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