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窗台上的花盆
丁启阵
一个半月前,即3月30日,我在张北县委办小姚的陪同下,到台路沟乡走了一趟。欣赏了一路的坝上冬景,看了两处名胜古迹,参观了乡政府,回到县城,晚餐又吃了莜面卷、山药鱼、磨擦擦等多种当地食物,还喝了酒。应该说,那一天的行程,是丰富多彩的。但是,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至今难忘的,却是台路沟乡一户农家窗台上的几盆花草!
台路沟乡位于张北县的西南部,距离县城约15公里。我们是早上九点钟出发的。出了县城,举目四望,坝上的三月底,依然是一派冬天景象:残雪未消,土地、树林仍处于沉睡状态。我们先去看了大营滩水库。在大坝上逗留片刻,灰色的的水面,朦胧的远树,飘动的薄雾,还有偶尔飞过的一两只水鸟,无不让人有衣衫单薄、不胜寒冷之感。接着,去看大圪垯石柱群,盘桓观赏之际,我觉得“石柱群可能是火山喷发形成的自然现象”和“可能是下边埋着坟墓的人为建筑”两种说法,各有一定道理。拍了一些照片之后,我们继续前行,进大疙瘩村,直奔一座天主教堂而去。听司机老靳说,这座教堂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教堂建筑是哥特式的,跟低矮的民房相比,显得格外的高大巍峨。小姚指给我看教堂墙体的一处细小裂纹,说是1995年张北大地震时留下的痕迹。那一次地震,村民的房屋被夷为平地,这座教堂却屹立不倒。在属于教堂的院子里,一排平房前,有个老妇人在冲着一扇屋门不停地跪拜,旁边站着三个中老年妇女,似乎在作着规劝。小姚说,跪拜者可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生长于江南的我,对北方的村巷一直很感兴趣,于是出教堂后,我便在附近的巷子里走了走。路边堆积成小山状的牛屎马粪(农家的有机肥),低矮的石砌院墙,面墙孤立的毛驴,悠然躺在农家门口的花皮奶牛,自由自在四处游逛的猪,都让我觉得饶有趣味,多少弥补了因为人口不断涌向城市、农村正在逐渐变成无人空村的遗憾。当时,我的脑子里蹦出了唐代诗人王维《渭川田家》中的诗句:“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可惜的是,“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和“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的景象,没有看到,今后也很难看到了。自然,在那片刻,我的脑子里也闪现了一下儿时老家农村的生活情景:绿树翠竹环绕的小村,村中小巷铺设精巧的石子路面,薄暮时分,我们赶着牛羊走在狭窄而悠长的村巷中,牛羊蹄脚与路面石子相撞击,发出悦耳的节拍,闻着各家窗户里飘出的饭菜香味,恨不得立即回到自己家里。
离开大圪垯村,我们继续前行,就到了台路沟乡。当时张北县城正搞大规模的拆迁,乡镇干部基本上都被抽调去搞拆迁了,整个乡政府院子,冷冷清清的。乡长王占星接待了我们。在王占星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了平生所见最壮观的绿萝:屋中央一个洗脸盆口大小的高脚花盆,种着两株绿萝;两株绿萝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沿天花板与墙面交接处的顶角线,各自发展。看起来,就像两条龙,快要会合到一起了。假如在两枝绿萝之间悬挂一颗大珠子,就构成了二龙戏珠的画面。两枝绿萝,长度大致相当,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十米。王占星说,他到这间办公室的时候,绿萝已经有了,但是还刚爬上墙不久,只有三五米长。跟王占星乡长东拉西扯谈了一会话,小姚请他帮忙安排一户农家吃午饭。距离午饭还有个把小时,我们决定利用这点时间,继续西行,去亮马台去看一看。
不巧的是,车子没走出多远,就发现路况很差,坑坑洼洼,满是烂泥浊水,不少路面甚至还结着冰,车轮很容易打滑。这时候,天又飘起了鹅毛雪花。更要命的是,起了浓雾,七八米开外,牛马莫辨,能见度很低。于是,我们决定原路返回,去王占星乡长给我们安排的农家,坐等饭熟。
雪花飘飘中走进农家,只见院子不大,但是,因为农具杂物的摆放,各得其所,倒也不显得狭窄。院子主人虽是一对老夫妇,穿着打扮却也相当利索。进到屋内,立即能感觉到,墙上贴着的壁纸、明星照片、家人照片、天主教画片(主人是天主教信徒),靠墙摆放的电冰箱、橱柜,都是常得主人擦拭的。显然,老夫妇都是爱整洁的人。
灶间,老夫妇俩各司其职,大爷忙着在小火炉上炒菜,大娘忙着制作莜面饺子。但他们都不时招呼我们一下,让我们上炕、嗑瓜子,礼数相当周全。
在准备上炕的时候,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窗台上摆放着四盆观赏植物,其中两个花盆里的植物正开着花!有多年养花经历的我知道,没开花的两盆是秋海棠,开着花的两盆是长寿花。我还知道,秋海棠和长寿花,都是性喜温湿、不耐干冷的植物。在高寒的坝上乡村,农民老夫妇把它们养得如此茁壮娇艳,其诚心、精心,不难想见;其诚心、精心的背后,是难得的生活情趣。
我以为,老夫妇的家境是不错的,猜测他们可能有子女在外地工作。但是,大娘悄悄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几年前,女儿女婿突然双双死去。女儿死于白血病,女婿死于什么,她没说。女儿女婿留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当时在他爷爷奶奶家,我没见着。吃饭的时候,大爷给乡长敬酒,说了句“感谢政府照顾”。一起吃饭的村支书告诉我,老夫妇家是本村的困难户,得到过乡政府的补助。
一对曾遭受巨大灾难、生活处于贫困之中的农村夫妇,能把家收拾得那样干净利索,能有心情养花草并且把它们养得那么赏心悦目,除了肃然起敬,我不知道还能表示什么。也许,那几盆花草是他们女儿、女婿生前留下的,老夫妇的精心养护,寄托了对女儿、女婿的哀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除了肃然起敬,我还有一种心情:感动,深深的感动。
这一个多月来,身处闹市,心境宁静时分,台路沟乡这对农村老夫妇家窗台上的四盆花草,如同梵高的画一样,几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比起画册中梵高的画,坝上农家那几盆花草更震撼我的心灵!
201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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