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如花(上)


1

十七岁的衣梅肤如凝脂,身材丰满而匀称,走到哪都仿佛带着一股天然的香气,只要是异,无论是老还是少,免不了都要对她张望几眼。 

  那时候衣梅的眼睛是朝上的,她才不管异们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呢。对于同,她更是懒得瞟一眼,她自信的无须怀疑和自卑。 

  认识衣梅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很拽的女孩,不知道她底细的呢,以为她是孤芳自赏,知道底细的呢,自然会说她狂妄自大。 

  其实衣梅根本就没有心思孤芳自赏,她心里苦闷极了,可以说是痛苦的要死。 

  十八岁生日还差七天的时候,衣梅从武汉的一所中专学校毕业了,痛苦由此拉开序幕——她怎么也找不到一份自己想要的工作。眼看着别的同学轻轻松松地有了去处,她心里那个急呀,只差跑断了腿。

 

 

  有一次,衣梅在人才市场旁的一个小快餐店吃盒饭,吃完了才发现肩上的包不知何时被人划了个口子,里面除了身份证,再无分文。衣梅呆呆地坐着,想着如何付这三块钱的饭钱。小店的老板,一个衣着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把她的难堪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问衣梅说:“你不是武汉人吧?”

 

 

  衣梅点点头,她不是武汉人,可她喜欢武汉,不想再离开武汉,难道这不可以吗?难道她错了吗?

 

 

  中年男人以长辈的口吻劝她道:“姑娘,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为什么不回家去呢?”

 

 

  衣梅不曾想到一个小快餐店的老板也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看来武汉,卧虎藏龙,她实在是渺小得连空气中的一粒灰尘都算不上!衣梅不觉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就掉下来了,落在手上,热热的。

 

 

  “姑娘——”中年男人慌忙扯过一卷纸巾递到她面前,纸巾极其粗糙,上面还有杂色,衣梅没有去接,而是放声大哭。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哭,可是她没有控制住自己。 

  是不是这个男人让她想起了父亲呢?事后她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小店里,在陌生人的注视下,嚎啕大哭了。 

  衣梅的父亲很少在家,长年在外面干建筑活儿,他是一个话很少的人,但是对衣梅和母亲极其尽心,每年的收入都一分不少地带回来,盖房子,供衣梅和母亲使用。他的年纪说起来并不大,可是看起来比母亲大了二十岁似的,满脸的沧桑,让衣梅不忍去看。每年节回家逗留半个月的时候,他那双粗糙的手就不停地在田里劳作,似乎要把一年的活都干了。 

  衣梅有些心疼父亲,可母亲仿佛无动于衷,她从不因父亲的存在而刻意做点好菜,也从不阻拦父亲的忙碌,衣梅的心里很是心疼父亲,可她只是在心里,没有说。她和父亲一样,不善于表达亲。 

  每次父亲走的时候,母亲都不去送他。他就那么孤独的走了,永远是那个破行李袋,衣梅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眼睛总会朦胧,她想送他,可是,她害怕自己会哭,她想象不出父亲面对他的眼泪会是什么样。她只是发誓要有出息,要让父亲不再出去受苦。这些想法,她谁也没有告诉,包括母亲。 

  今年的节,父亲没有回来,衣梅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父亲没有拿到工钱,就不回来了。衣梅着急地说,没有拿到工钱也让他回来啊。可是母亲没有理会她,父亲不回来,母亲和往年一样照旧张罗过年的必备美食,吃团圆饭的时候,她们娘俩与叔叔婶婶一家坐在了一起,母亲脸上泛着红光,她好象永远不会老的,还是那么漂亮。叔叔一直对母亲很照顾,这个衣梅知道,每年寒暑假,叔叔都会背着婶婶塞给衣梅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可是衣梅就是对叔叔亲热不起来。 

  衣梅仔细地想过,她对叔叔本能的反感,源于一个事实:叔叔对母亲比对婶婶要好几百倍,而母亲对叔叔,也比对父亲好几百倍。 

  这个节,衣梅的脸始终绷着,没有父亲的节,能叫节吗?她提早就返回了学校,学校里了无生气,衣梅独自在空的宿舍里想着可怜的父亲。父亲看她的眼神始终是微笑的疼爱的,而父亲看母亲的眼神却是让衣梅心痛,在母亲面前,父亲永远显得卑微萎缩,为什么?母亲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父亲的血汗呀?或许是因为对父亲的同,衣梅觉得自己爱父亲胜过了爱母亲。 

  衣梅决定给父亲写封信,可是提起笔来,她又不知写什么,写什么都不能表达她对父亲的思念和爱。 

  天黑了,衣梅睡不着,气温很低,她的被子里感觉不到温度。 

  衣梅起,独自在楼下徘徊,她想,父亲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一定在想他唯一的女儿,她是父亲唯一的骄傲啊。他之所以活下去,恐怕也是因为她吧?这样想的时候,眼泪又漫上衣梅的眼睛——她突然好想和父亲说说话! 

  衣梅跑回宿舍,从包里翻出父亲留的一个电话,父亲说,那是工地守门老头的电话,除非有急事重大事,人家一般况下是不会喊他听电话的。衣梅对急事和重大事没有什么概念,所以从没有拨过这个号码,估计母亲和叔叔,也不曾拨打过。 

  电话无人接听。打了许久,还是无人接听。 

  第二天上午,衣梅被人叫醒,睁眼一看,居然是母亲和叔叔!他们看着她,眼神出奇的一致:担心。 

  衣梅马上想起父亲,她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母亲和叔叔沉默,衣梅背转身,蒙头继续睡,母亲:“你——”想发脾气,被叔叔制止了,叔叔柔声说:“梅儿,年都没过完,你就跑了,你妈有多担心你啊。” 

  衣梅突然坐起来,冷笑着问叔叔,“你怎么知道她担心我呀?” 

  母亲扬手欲打,在半空中被叔叔捉住了,叔叔说:“你就告诉她吧!” 

  母亲颓然地在衣梅的下铺坐下,衣梅示威似的扫了她一眼,发现她额头居然有了皱纹。她怎么会有皱纹的呢?人家不是说她不像母亲,像姐姐的吗? 

  母亲开口说话了,她木头般毫无感地说:“衣大死了。” 

  “衣大?”衣梅没有反应过来,叔叔接着说:“是的,他死了。” 

  衣梅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她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空空的难以承受,她披头散发,瞪着大眼睛,十几年的怒火倾泄而出:“你们是不是巴不得他死?他死了你们就开心了!” 

  “啪!”母亲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衣梅的脸上,她看见母亲全身都在颤抖,她冷笑几声,说出了三个她从来没有说过的字:“臭**!”

  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从沿滑落在地,双手掩面,呜咽不止。叔叔犹豫着举起手来,就在他的手掌要落在衣梅脸上的刹那,衣梅果断出击,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叔叔愣住了,母亲停止哭泣,抬头看着衣梅,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她也呆了。 

  “滚!你们都滚!”

  叔叔扶起母亲,两人慢慢走出去,衣梅嫌他们走的慢了,大叫道:“快滚!滚!” 

  衣梅倒在上,被子里还有温度,可她的身体完全冰凉,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冷得直打颤。他们说什么?父亲死啦?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死呢?他不是为她活着的吗?她就要毕业了,就要有自立的能力了,他就可以享福了,他怎么可以死呢? 

  他们在骗她!这对不要脸的臭**在骗她! 

  衣梅抓起枕头下的电话本跳下,没顾得上披毛衣就往外冲。母亲和叔叔就蹲在宿舍外的墙角,他们惊讶地看着她发疯般地往楼下冲,他们想叫住她,张了张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电话终于有人接了。衣梅报了父亲的名字,对方重复了两声,象在思索,然后求证似的反问她:“湖北的?”衣梅说:“是的。” 

  对方又问:“四十多岁的?”衣梅又说:“是的,是的。” 

  对方“哦”了一声,反问衣梅:“你是谁?” 

  衣梅说:“他是我爸爸。” 

  对方再次“哦”了一声,“想起来了,衣大是挺老实的一个人,他常在我这儿等你的电话,他说你又漂亮又聪明,将来会很有出息的。” 

  “等我的电话?”衣梅不明白,对方说:“是啊,他每次蹲在这都说是等女儿的电话。” 

  衣梅的双眼模糊了,她说:“谢谢您,请您叫我父亲来听电话好吗?” 

  对方再次反问道:“他不是一个月前死了吗?你不知道……” 

  衣梅的大脑一片空白,天空上飘着小雪,雪花孤零零的在空中飞舞,落地即成空。 

  父亲是从十五楼掉下来摔死的,那栋楼总共只有十五层,就快要竣工了,父亲也定好了二十天后的火车票。 

  可是他摔下来了,他的生命就此停止。他死的时候,口袋里装着一双手套,那是衣梅在学校替他织的,可是,他舍不得戴,一直放在距离心口最近的口袋里,他用体温温暖着那双手套。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告诉她?不让她去见他最后一面?衣梅恨不得拿刀把母亲和叔叔剁了。他死了,他们居然没事一般地过年,还过得那么开心!

   这还是人吗?连臭婊子都不如! 

  怕你伤心,怕你难过,就没有告诉你。这是母亲佘小花的理由。衣梅根本不信,她宁愿相信她是想让他在她们生活中永远消失,包括在她们心里。

 

 

  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女人呢,衣梅不想再看佘小花一眼。

 

 

  佘小花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她又好象不敢说,几次欲言又止,父亲的弟弟,叫衣二的男人更是无话,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们母女俩。他的眼里,有和父亲一样的内容,这让衣梅反感至极,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可是他们不走,他们守在宿舍外,直到学校正式开学。

 

 

  佘小花走的时候,递给衣梅一个存折,她说,这是衣大给你的。

 

 

  存折是鲜红的,这是衣大的鲜血换来的数字。五万,对衣梅来说,那不是数字,那是父亲,就是父亲。她抚摸着它,就如同抚摸父亲的生命。

 

 

  “你好好拿着,它是你今后的嫁妆。”佘小花叮咛道,她哪里知道,衣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变成钞票的,它就是父亲,它不能变成别的东西。她想,等她死的时候,要把它带进坟墓,父亲的爱,永远陪着她。他只属于她,只有她心里有他,可怜的父亲!

 

 

  衣大的骨灰埋在村西的坟地里,坟墓上已经长出了青草。他的骨灰是衣二坐火车去深圳拿回来的,佘小花没有去,人们也没有看见她的眼泪。这个漂亮的村妇,她到底在想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衣梅趴在衣大的坟墓上,她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是死亡和泥土混和的特有气息,是衣大的气息。衣梅拥着衣大的新家,后悔在他生前,没有拥抱过他,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死后也一定是孤独和冷清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他没有得到过温暖,他用漂泊和劳力给佘小花和衣梅换来安逸的生活,可他呢?他什么也没得到。

 

 

  一个放牛的小男孩坐在牛背上,呆呆地看着衣梅像落地的风筝一样趴在衣大的坟墓上。一头脱了缰绳的公牛冲过来,小男孩吓得从母牛上跳下来,他哭了,无助地看着公牛对母牛发起猛烈的攻势。

 

 

  小男孩重新坐上牛背的时候,他发现衣梅已经离开了坟墓,她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饭盒,盒里全是泥土!小男孩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可怕的梦境,他结结巴巴地问衣梅:“姐,你——回——来了?”他是衣二的儿子。

 

 

  衣梅没有回家,她再也不想见到佘小花和衣二,再也不想回到这个村庄来。

 

 

  她带走了衣大的气息,她要给衣大的灵魂安个家。

2

 衣梅用口袋里最后的几毛钱买了两块臭豆腐干,吃完之后,她擦擦嘴,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走进旁边一家顾客排着长队的风味餐厅。

 

 

  人活着,首先是要填饱肚子。衣梅的当务之急,不是找自己喜欢的工作,而是找一份能填饱肚子的工作。这个道理,不是她自己领悟的,是人才市场的一位清洁工提醒她的。那位胖胖的中年妇女说她也有一个和衣梅差不多大的女儿,看见衣梅每天在这里无谓的徘徊,她终于忍不住了。

 

 

  姑娘,如果你真想留在武汉,又何必那么在乎做什么工作呢?

 

 

  或许,结果比什么都重要?衣梅眼前一亮,仿佛在黑暗的迷宫里跋涉太久,就在她无法支撑下去时,一道闪电划出一道出口。

 

 

  九九餐厅的生意出奇的好,顾客像着了魔一样直奔而来,旁边几个餐厅的生意却门可罗雀。在急需要服务员的况下,衣梅未加训练就穿上餐厅的制服,端着盘子上阵了。好在来这儿的人是冲美味来的,不是冲什么气氛来的,也没有人注意到衣梅的不适和难堪。这里没有绅士,也没有淑女,只有大呼小叫,个个都急不可待,仿佛几百年没吃过菜似的。

 

 

  第一天下来,衣梅手脚、大脑都麻木了,一进狭窄拥挤的宿舍,她就重重倒在了充满汗馊味的木上,一夜未醒。

 

 

  九九餐厅的服务员个个都像陀螺,不停地转来转去,等到停止下来,已是万家灯火。每天有多少钞票流进了老板的腰包,又有多少汗水从姑娘们的身上流出?

 

 

  衣梅每到轮休,都要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上爬起来,去人才市场看一看,有时候明知没有希望,可她还是要去。

 

 

  衣梅到九九工作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九九发生了一起严重的顾客投诉案件。一位顾客落下了公文包,包里现金并不多,可重要的证件和文件不少,顾客急得恨不得给九九的服务员们下跪。

 

 

  九九的老板也急了,这事处理得不好,九九的形象就坏了,留不住顾客的心,还能留住顾客的胃口吗?

 

 

  老板下令暂停营业,封锁现场,来个大搜查。

 

 

  那个包终是搜出来了,被一个自作聪明的服务员藏在了垃圾筒里。

 

 

  出了这件事后,九九好几天都生意冷清,老板这才有空从钞票中抬起头来,他决定请个培训公司,把他的员工都培训一下,然后把九九注册成商标,做大做强,做成武汉的金字招牌。

 

 

  就在培训开始的时候,老板象发现珍珠一样发现了衣梅。年轻、漂亮、有气质,最重要的是,还上过大学,这样的女孩子,做服务员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老板要把九九做成高档品牌,他要提拔衣梅做九九的大堂经理,老板娘表示强烈的反对,一个黄毛丫头,凭几分姿色就想当大堂经理?没门!

 

 

  老板不愿后院失火,更不愿让衣梅离开他的视线,他采取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

 

 

  老板娘松了一口气,衣梅被炒掉了。

 

 

  衣梅被老板开车带到一个花园社区里,老板说,他这里买了一房,里面什么都有,但就是没人住。

 

 

  老板独独安排衣梅去电脑公司培训,衣梅有些奇怪,可她也不好多问,反正熟练作电脑,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学会了电脑,她肯定不用当服务员了,坐办公室当时尚白领,不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吗?

 

 

  只是,让她一个人住老板这么豪华漂亮的新房,她心神不宁。她并不幼稚,一个男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女孩子好。可是衣梅又心存侥幸:万一老板是例外呢?

 

 

  老板和父亲衣大恰巧同岁,衣梅想,这或许是父亲冥冥之中的保佑?

 

 

  衣梅每天早上九点准时抱着厚厚的电脑书去电脑培训处学习,中午在外面吃个饭,再回去睡个午觉,下午两点又去上课,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

 

 

  学习期间,老板每月给衣梅一千元的工资,比当服务员时高了两倍。老板说,等她正式上班后,她的工资还可以更高一些。

 

 

  老板说这些的时候,衣梅表现的非常平淡,她这时才知道自己对金钱并无多大的欲望,她记得读书的时候,她做梦都想着赚钱。

 

 

  衣大不在了。是的,衣大不在了,她还赚钱干什么呢?

 

 

  衣梅把衣大也带到了老板房子里。每天晚上,她都要打开那个盒子,闻一闻衣大的气息。她希望衣大九泉之下也能知道,他并不孤独。

 

 

  老板每天都来这个房子里看看,好在呆的时间不长,也是白天。他每次来,手里都拿着东西,今天往衣柜里添点衣服,明天往茶几上添个工艺品,看得出,他对这个地方非常重视。每天衣梅都说,“我搬走吧,老板?”

 

 

  “再不要说这话!”老板非常严肃地说。

 

 

  一天晚上,衣梅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忽然发现老板躺在客厅的地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白酒的味道,她吓坏了。她记得门是反锁了的,她呆呆地怔了许多,轻手轻脚地退回卧室,准备装作没看见。

 

 

  “衣梅,我,我买了好多盆花。”老板突然伸出手来,指了指地阳台。

 

 

  衣梅只得去阳台看看,天啊,这个男人,也不知他有什么功夫,竟然翻阳台进来,还带了大大小小的十几盆花!可能是光线不够,抑或是醉酒的缘故,花盆东倒西歪的,有几盆还打碎了,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里还,还有花种——”老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包种子,“去,去种吧,你,你那里不是,不是有有土吗?”

 

 

  衣梅蹲在阳台上整理花盆,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老板来过,她不在的时候,老板来过。他当然有权利来,这是他的房子。可是,他还看了她的东西,这不是他的权利。

 

 

  衣梅决定,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搬走。

 

 

  那些花盆终于整理好了,整理的时候,衣梅完全忘了老板的存在,那些花儿、叶儿,她能感受得到它们的生命,感受得到它们的快乐,感受得到它们的美丽。

 

 

  衣梅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这时她才想起老板,客厅里不见了人影,难道——衣梅回到阳台上站了许久,楼下草丛里稀疏暗淡的灯火朦朦胧胧,清新的空气中自有一种天籁之声。夜气渐渐漫上来,抵不住的秋寒令她打了两个喷嚏,房子里并无反应,只听得见她的呼吸声,她这才来到房间门口,悄悄地往里瞟一眼。

 

 

  老板不在。她搜查了整个屋子,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

 

 

  然而衣梅总感觉到老板就在她的身边。她无法入睡,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有什么好收拾的呢,无非就是几件衣服,几本书而已。

 

 

  等待天亮的时候,衣梅把目光落在了老板丢在沙发上的花种上,无意识的,她打开精美的包装袋,里面是极小的种子,完全看不出生命的迹象。而包装袋上,是光彩夺目的花朵,一大簇的,赏心悦目。太阳花,衣梅读出了这个花名。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很多,衣梅把它们全搬到客厅里,她要把这些种子种下去。

 

 

  没有土。衣梅不会把盒子里的土拿出来,那是父亲的灵魂,是她要带走的。

 

 

  她记得花园里有个小土堆,衣梅拿了个大大的塑料袋,下楼。

 

 

  深夜的小区里静谧无人,衣梅大大方方地寻找那个小土堆,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蹲下身子,她才发现没有挖土的工具。

 

 

  衣梅往四周看了看,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尖叫起来。

 

 

  一个男人朝她走来,好在她及时看出那是小区的保安,不然早吓死了。

 

 

  这个年轻的保安衣梅是认识的,每次进出,他对她都非常关注,总要微笑着迎上前问候一下。好笑的是,有一次他要帮衣梅拿书,他说:“很重吧?我来帮你,我叫刘威。”

 

 

  衣梅笑笑走开。她知道这个男孩子喜欢她,可她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三年的大学生活,她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谈恋爱的女生,不知道让多少男生饮恨三年。

 

 

  “你是要种花吧?”刘威看了看衣梅和她手里的胶袋,马上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双手就在地上刨起土来。

 

 

  还没等衣梅反应过来,刘威就一满袋泥土在手了。

 

 

  衣梅坚决要自己提,刘威拗不过,略微松了一下手,衣梅差点跌坐在地,她根本就提不动它。

 

 

  刘威在前,衣梅在后,过楼道的时候,刘威突然放下袋子,弯腰叫道:“先生!先生!”

 

 

  强壮的刘威抱起一个男人,一股酒味扑面而来,是老板!他居然在楼道里睡着了。

 

 

  衣梅的心突然一痛。她俯身捡起老板掉下的鞋子。

 

 

  刘威把老板放在上,衣梅想要制止,但没有开口。

 

 

  刘威把土提进来,也不问衣梅,就把那些土平均分配进了那些瓶瓶盆盆里。做完这些,他本打算走,见衣梅拿着花种袋看,他说:“我来吧。”

 

 

  刘威说他当兵之前是种田能手。种花对他来说,实在是小儿科。衣梅呆呆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很快结束,竟有些不甘,她的手有种冲动,可惜刘威剥夺了她的劳动乐趣。

 

 

  衣梅的目光转向阳台,她搬起一盆刚要走,被刘威夺过:“放在哪?”

 

 

  衣梅伸手抢过来:“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刘威朝房间望了望,离去。走时丢下一句话:“有事请找我。”

 

 

  衣梅卷起袖子,把阳台上的那些花,按照自己的喜好,摆放到客厅、房间、书房、卫生间来,然后,再把刚种的花种搬到阳台上去,做完这些,她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抬头望望墙上的挂钟,已然六点半了。

 

 

  天亮了,衣梅关掉灯,屋子里的一切都真实起来。泥土的清香,花的芬香,还有留有她气息的那张,上的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很好笑是不是,她吃他的,花他的,享受他的,可是,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老婆叫吴清香,一个胖胖的,整天嘴巴不是吃东西就是骂人的女人。

 

 

  老板为什么对自己好,答案衣梅应该知道,只是她希望不是那样的答案,所以装傻。可现在,在如梦一般的这个屋子里,衣梅不能再装下去,她必须做出选择:逃或是留。

 

 

  事隔一个多月后,衣梅再次出现在那个人才市场,现在的衣梅,再不是一个月前的衣梅,她已经会作多种电脑软件,再加上在老板那个高档小区里进进出出了些日子,举手投足间不觉有了些自信的气质,很快,她就通过了一家杂志社的面试。

 

 

  衣梅做了一家时尚杂志的美编。这是她喜欢的职业,她从杂志社出来,就去租房子,美好的生活就在面前向她招手,可她却没有应有的那种欢愉,为什么呢?

 

 

  衣大走了,佘小花呢?女儿不辞而别,她会在乎吗?这个漂亮却没有文化的女人,她心里到底爱的是谁?衣梅突然很想知道。

 

 

  电话无人接听。衣大死后,佘小花就装了电话,她是为衣梅装的。放下电话,衣梅有些庆幸佘小花不在,其实,她并没有想好和佘小花的对话内容。

 

 

  衣梅暂时先借住在一个女同事家里,这天晚上,女同事早早地睡了,衣梅睡不着。她的眼前不断闪现出老板家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她好想知道,老板有没有给它们浇水。那些花种,有没有发芽?

 

 

  老板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花花草草呢?如果说他是爱花草的话,那一个大男人,买那些花种又是什么意思呢?衣梅想啊想啊,突然眼前一亮。

 

 

  衣梅打开行李袋,那个盒子里的土,一定是那个盒子里的土让老板那么做的!

 

 

  那个盒子不见了。找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有。

 

 

  衣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它能在哪里?她一直把它放在包里的。

 

 

  她不能失去它!失去它等于遗弃了衣大!衣梅一定要找到它!

 

 

  衣梅带着帽子,低头走过门卫处,眼尖的刘威还是认出了她,他有些惊喜地大叫:“嗨,这么晚才回来?”

 

 

  衣梅在楼下慢慢地走着,刘威却抢着帮她去按电梯,她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你没有带钥匙吗?”衣梅点点头。

 

 

  “那打电话叫你哥回来?”哥?衣梅摇摇头。

 

 

  “那,我帮你翻进去?”衣梅没有摇头。

 

 

  衣梅打发走了刘威,反锁上屋内所有的门,开始寻找。

 

 

  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盒子,衣梅正想拿了就走,却看到盒子下是一封信。

 

 

  是成天的。原来老板叫成天。

 成天是重庆一个山沟沟里的娃娃。家里穷,妈把他送给了一个亲戚,长大后,他才知道,他的养父其实就是他的生父。可惜他从没在心里爱过他,他总是偷偷地跑回家,把好吃的带去送给那个并不是他生父的男人。

 

 

  生父死后,母亲才告诉他真相,可一切都太迟了,生父已经死了。他无法回报。母亲的丈夫,也就是他真正的养父终于知道真相,这个可怜的男人大哭一场后把他赶了出去。

 

 

  成天一路流浪到了武汉,进了一家餐馆做学徒。他最初的想法是进餐馆不会饿肚子,他饿怕了,没什么比饿肚子更让人可怕的事了。

 

 

  做了学徒他才知道他进对了地方,他对做菜有浓厚的兴趣,也有与生俱来的悟,餐馆的一位厨师发现了他的天赋,正式收他为弟子,言传身教不到三年,他的厨艺就青出于蓝胜于蓝,师傅坚决让他另起炉灶。

 

 

  师傅倾尽一生的积蓄开了家餐馆,名字就是久久,师傅把大勺交给成天,自己坐在收银台数起了钞票。师傅的眼光没错,久久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挣钱。

 

 

  又一年后,成天做了师傅的上门女婿。

 

 

  对师傅的女儿,成天完全谈不上喜欢,觉得她只不过是个女的罢了,可师傅要他娶,他就娶了。

 

 

  再一年后,师傅和师母在外出旅游中车祸身亡,成天和吴清香得了一笔赔偿费,也正式继承了九九餐厅。

 

 

  吴清香对数钞票情有独钟,从不让别人沾边儿,这么大的一个餐厅,除了数钞票,还得有人管理呀,慢慢的成天从厨房里撤离出来,开始到大堂里转悠。

 

 

  成天只上过小学,在做厨师之前,一直在饥饿线上挣扎,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别的业余生活。他和吴清香生活的全部,就是久久餐厅,再无其他。

 

 

  成天和吴清香连手都没牵过,尽管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说不清为什么,总之是成天从没有对吴清香有过男女之事的冲动,吴清香也从不在成天面前做女儿之媚,他们甚至连兄妹之情也没有,只是两个被人摆放在一起的泥人罢了。

 

 

  钞票对成天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吃饱穿暖了,多余的钞票还有什么作用,成天完全没有概念。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了吴清香的秘密。

 

 

  成天的睡眠一向很好,那天晚上不知怎么醒了,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侧耳细听,是从吴清香的表妹房间里传出来的,吴清香和表妹的感情很好,吴清香到哪都带着表妹,婚后也不例外。

 

 

  这么晚了,吴清香和表妹在干什么呢?成天一时好奇,推开了吴清香表妹的房间。

 

 

  那一幕让成天目瞪口呆。吴清香和表妹光着身子,一边疯狂地互相抚摸,一边嘴里要死要活地叫着。

 

 

  第二天,吴清香很严肃地给成天指明了三条道路,让他选择:第一,他昨晚只是做了个梦,醒来后一切照旧;第二,他昨晚没做梦,他马上和吴清香离婚,净身出户;第三,他昨晚象是做梦又不象是做梦,在外人眼里,他和吴清香还是夫妻,他们还是久久共同的掌柜,但他可以搬出去住,可以另娶娇妻。

 

 

  成天选择了第三条道路,他无法照旧,也无法净身出户,他舍不得久久,再说,他答应过师傅,要照顾久久和吴清香的,他得给吴清香一个正大光明活着的面子。

 

 

  搬出去住,他可以有另一片天地。成天的心突然猛地一跳,以前那个浑浑沌沌,没有知觉的成天倏然远去,他成了一个正常的男人。

 

 

  正常了的成天渴望着能遇上一个相爱的女孩,四十岁了,不年轻了,他该有个正常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了。现在才知道这些,是不是开窍的太晚了?成天有些心痛自己流逝的光阴。

 

 

  成天的目光开始从久久移开去。原来还有许多比厨房更有趣的东西。

 

 

  比如漂亮的房子。成天迷上了看房。售楼小姐的热情,房子外面的风景,房子里面的温馨,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字:家。

 

 

  成天像丢了魂一样的,每天往不同的售楼处跑,售楼小姐们注意到他并不想听什么,他迫不及待的只是想去看房,看那些快要交房的楼盘,只有那样的楼盘才能看出效果。

 

 

  吴清香以为他找到了女人,她对成天是感激的,成天没有破坏她的幸福。

 

 

  “看中了合适的,就买一套吧。”吴清香把一张信用卡递给成天。成天从不管钱,这一点是吴清香最高兴的。

 

 

  卡里有五百万,成天买下了一套漂亮的复式样板房,之所以买样板房,是因为他完全不懂如何装修,还是现成的好。

 

 

  那套房在东湖边,从汉口坐车过去,要花很长的时间,就这样,成天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学车。

 

 

  其实不仅仅是做菜,学车成天也颇有感觉。握着方向盘,他觉得比握大勺子更有兴奋感。

 

 

  吴清香对成天买车持肯定态度,多了一个可靠的司机,有什么不好呢?

 

 

  吴清香的表妹成了九九的二掌柜,成天对九九的管理全无兴趣,他只是每天去管管厨房。

 

 

  后来出了顾客包被偷事件,成天和吴清香及其表妹才意识到管理好久久,不是他们三个人的事。

 

 

  吴清香拒绝培养衣梅,不是因为成天,而是因为她的表妹,她表妹一见衣梅就两眼放光,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见到衣梅,成天的大脑“轰”的一声,眼前一片明亮。他觉得自己以前完全没开窍,大脑一直处于混沌状态,但衣梅的出现,不经意的就打开了他的心眼,他看见了一个比家还要美妙的世界:爱。

 

 

  可他不知道怎么爱,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可是他捧着自己的心,又不知道怎么呈现给衣梅。

 

 

  成天多想和衣梅象电视里的男女一样亲亲密密地谈起恋爱呀,可是,他自己也是一块尚未开垦的田地,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谈恋爱。

 

 

  衣梅能住进这个房子里,成天就觉得很满足了,看着衣梅进进出出,他不知有多兴奋,可是,在衣梅面前,他不敢流露,他怕吓跑她。

 

 

  衣梅的那个泥土盒是成天的一个谜,他感觉到这个泥土盒在衣梅心中的份量。

 

 

  “不要走!留下来!求求你!只要你愿意在这里,我可以永不出现!”

 

 

  衣梅望着成天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犹豫了。她打开泥土盒,惊讶地发现,那土里竟然长出了几颗绿芽,那是什么?是父亲的灵魂说话了吗?衣梅一时泪如雨下。

 

 

  刘威撒下的种子已经发芽,那些花儿草儿,成天把它们照顾的很好。

 

 

  衣梅在这个屋子里走来走去,深深地呼吸着这空气。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留下来!留下来!”

 

 

  衣梅不辞而别后,成天仍然每天都来房子里看看,在这里,他能感受到衣梅留下的气息。

 

 

  这天成天和往常一样懒懒地走到楼下,并没有抱希望地往楼上望了一眼,这一望他的心差点跳出来,他看见了一个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衣梅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看见他呆呆地望着她,她有些调皮地看着他,笑了。

 

 

  一笑倾城,成天的身子飘起来似的,他感觉自己不存在了。

 

 

  这一天衣梅和成天如一对毫无经验的夫妻,手忙脚乱地做了一顿饭,吃饭的时候,成天的傻样让衣梅笑出了声。

 

 

  对成天来说,这是世上最甜蜜最回味无穷的一顿饭,他的大脑早已游离于身子之外,所以在衣梅的眼里,他的傻样有些不可思议。

 

 

  衣梅不知道,所有的男人在初恋的女孩面前,都是这样的魂不附体。

 

 

  男人的傻样和女人的忍俊不禁,能令他们身边的空气变得畅通无阻,达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衣梅和成天饭后下楼去散了步,不知是巧合还是偶遇,他们碰见了刘威,两个大男人站在一起说了几句话,衣梅事不关己地径直走开,她其实知道,那两个人,眼睛都放在她身上,她的眼睛放在哪里呢?她不经意的回头,正碰上刘威那闪电般的目光。

 

 

  成天每天接送衣梅上下班,每天如家庭妇男一样做饭给衣梅吃,他觉得他已经象衣梅的丈夫了。可是,衣梅的同事总是对衣梅说:“你哥对你真好。”

 

 

  刘威也说过这话。

 

 

  衣梅从不否认,也不肯定。对于旁人对她和成天的评论,她总是装着没有听见,每当别人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衣大。如果别人说成天是他的父亲,她想她的心里会特别温暖。

 

 

  成天从未对衣梅越雷池一步。这或许是别人从不认为他们不是兄妹的原因。

 

 

  春节快到了,成天邀请衣梅回他的老家重庆,衣梅摇头,她不想回去过年,更没有理由大老远跑去别人家过年。

 

 

  成天遗憾无比地独自走了,他的养父快不行了,他不能不回去。

3

 “下来打羽毛球吧!”刘威一身运动衣,站在楼下的草地上。

 

 

  衣梅正在阳台上修剪花草,其实她早看见他在楼下徘徊了。

 

 

  一束阳光正照在刘威身上,他英气逼人,衣梅问:“没有风吗?”

 

 

  刘威说:“没有风呀,有风我们就去球馆打!”他一直望着她,眼睛都会笑的人,衣梅是第一次发现。

 

 

  衣梅下楼的时候有一些恍惚,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对一个小区的保安竟然有青梅竹马的感觉,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她对成天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其实这个帅气的保安只不过是在她进出小区大门时向她微笑着问候一句“出去呀?”或者是“回来了?”而已。

 

 

  虽然痛快地答应了和他打球,但他们的配合颇为不和谐,刘威不是把球打高打远了,就是打低打近了,几个回合下来,衣梅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刘威收起球拍,“爱看电影吗?”

 

 

  衣梅说:“那要看是什么电影。”

 

 

  刘威扬起两张票,有些神秘地说:“很好看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托战友买到,今晚七点的。”

 

 

  衣梅正要摇头,刘威突然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有个地方的香辣虾特别好吃,走,我们吃了饭再去看电影!”

 

 

  衣梅如被电流击中,不能言语,就这样被刘威带上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鱼儿般地穿来梭去。坐在成天的汽车里是舒适的,坐在刘威的自行车后,是甜蜜眩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梅的双手已经环绕在了刘威的腰间。一种成天身上不具有的气息令衣梅不能自己,她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刘威的背后,一如所有热恋中的男女,自然而默契。

 

 

  爱情,真的好奇妙。有时候,她会问,“你为什么要约我打球呢?”

 

 

  他会反问她:“为什么不呢?”

 

 

  是呀,成天一辈子也说不出的话,刘威却能轻易地说出。衣梅对成天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却能瞬间顺从刘威。

 

 

  饮食的味道,其实不在厨师的高低,而在于你内心的味道。成天亲手给她做的鲍鱼,还不及刘威塞到她嘴里的臭豆腐美味。

 

 

  一进电影院,屁股还没落座,灯就灭了,在视觉失衡的刹那,刘威把她拉入怀中,衣梅来不及挣扎,他的嘴就盖住了她的唇。

 

 

  这个电影名是什么,他们完全没概念,直到散场,他们也没往屏幕上瞅一眼,两人的目光,始终只在彼此身上缠绵。

 

 

  有细心的保安发现,刘威送衣梅回家后没再出来。

 

 

  刘威趿着成天的拖鞋,穿着成天的睡衣,和衣梅在沙发上看成天买回来的DVD——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昨天晚上,他们一直在上,身体整整纠缠了一个晚上。

 

 

  一切都不是衣梅的预料,但一切,又似乎在衣梅的梦中。衣梅如猫一般躺在刘威怀里,心里有着从没有的宁静和甜蜜。

 

 

  难道这就是爱?

 

 

  成天不顾村里人的指责,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大年三十匆匆赶回武汉,他要和衣梅在一起度过除夕之夜,他很清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他自己,而是衣梅。

 

 

  成天急切地推开门,他以为他会给衣梅最大的惊喜。屋子里一片狼藉,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桌上地上全是垃圾,他的拖鞋四脚朝天,他的睡衣散乱地扔在地上。

 

 

  衣梅平素整洁的房间里竟也乱七八糟!成天意识到出事了,立即打电话给楼下的保安。

 

 

  保安首先表示这几天小区未见异常,在遭到成天的驳斥后,保安队长仔细地察看了现场,然后很肯定地说:“先生,一切都很正常,绝没有小偷光顾过。”

 

 

  成天愤怒地责骂他们推卸责任,并马上打了110。奇怪的是保安们不但不害怕,还掩嘴笑着退出了。

 

 

  成天狂躁不安地到处寻找衣梅的时候,衣梅和刘威正依偎在一辆紧巴巴的客车上颠簸着。他们在屋子里轻狂了两天两夜,吃光了屋子里所有能吃的东西,然后刘威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二人吃完饭手挽手地在街上闲逛,路过一个长途客运站,刘威突然拉着衣梅跳上一辆车:“老婆,我们回家过年去!”

 

 

  衣梅笑着喊了一句:“抢劫啦!”,人却没有反抗。

 

 

  刘威的家在咸宁的一个小山村,衣梅和刘威一下车,就被男男女女围住了,张张都是笑脸,句句都是问候,到了一间青砖瓦的屋子里坐定后,衣梅才知道刚才那些人全是刘威的姐姐姐夫侄子侄女们。

 

 

  原来刘威早有预谋,刘威的大姐,一个可以做衣梅母亲的女人拉着衣梅左看右看之后说:“我们威儿早就打电话说是个水灵聪明的舅妈,果真是标致的很啊!”

 

 

  衣梅狠狠地瞪了刘威一眼,刘威只是傻傻地笑,也不辩解。

 

 

  刘威是家中的独子,也是老幺,他上面有四个姐姐,都已出嫁。可想而知刘威在家中的份量,虽然这个家并不富裕,但亲分外的浓,衣梅感觉到浓得像稠糖,粘乎乎的。她是有些不习惯,这么多人围着她和刘威转,她有些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好在刘威走到哪都牵着她,让她有些受惊的心有所安慰。她想起她每年过年,都是静静的,冷冷的,和这里,实在是完全不同的境况,她有些羡慕刘威了。

 

 

  刘母是个热又敏捷的人,衣梅见她第一眼就有莫名的亲切感,衣梅好几次看见她给她的丈夫整理衣领,并拍拍他的肩,这样的动作几乎令衣梅落泪,如果佘小花能对父亲这样好,父亲就不会年年出去打工,也就不会死了。佘小花呀,你真该看看,别人是怎么对自己的老公的!

 

 

  刘母认定了衣梅就是她唯一的宝贝儿媳妇,她把衣梅的双手从刘威手中夺过来,支走刘威,给衣梅讲了许多刘威的故事。

 

 

  刘威是刘家的乖乖宝,可是他从不恃宠骄横,从小就爱抢着干家务活,他的手天生就巧,什么活儿都能无师自通,泥瓦匠的活,他会,篾匠的活,他会,木工活,他会,电工,他也会,他还是省钱的维修工,哪家的什么东西坏了,叫一声刘威,他就跑过去忙活了,经他的手,就能起死回生,所以村里人都喜欢他。

 

 

  刘威高中毕业后硬是要去当兵,把家里人都心疼的不得了,都舍不得让他出去受苦,可他心意已决,谁也阻拦不了。在部队里,刘威依然显山露水,深得战友们喜爱,年年都被评为优秀,光荣地入了党。

 

 

  退伍后刘威进乡政府做了一名普通干部,他为人耿直,个率真,总是为群众着想,很快就得罪了一些人,有人开始排挤他,刘威觉得有心无力,难做大事,竟然辞了官职,跑到武汉打工去了,又是把家里人揪心的要死。

 

 

  更为揪心的还在后面,好几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孩子主动追求他,他都置之不理,他为人热,但在对待男女之事上,却显得非常无。去年,镇长的女儿大过年的提着大包小包跑到家来拜年,他却板着脸把人家轰走了。

 

 

  衣梅觉得刘威的母亲真是聪明极了,她单独给衣梅讲这些,不就是要让衣梅更了解刘威,更爱刘威吗?衣梅突然想,等有一天,自己做了母亲,也要给未来的儿媳妇这样去讲儿子的故事。这样一想,衣梅不笑出了声。

 

 

  刘母也笑了,看见这个漂亮的姑娘这么喜欢她的儿子,她能不乐吗?她说:“我们威儿眼光确实比我们好,和以前那些追威儿的姑娘比,你确实是比她们强了百倍!”

 

 

  这话衣梅很受用。她说:“我可没追他!”刘威忙不迭地说:“知道知道,是他追的你,这就是他的格,他就要自己喜欢的,他不喜欢的,人家送上门都不要!”

 

 

  刘母趁刘威不注意,支走刘父,把衣梅弄到了她上,正唠唠叨叨地讲着刘威小时候的故事,刘威笑嘻嘻地跑来,一把从上抱起衣梅,任凭衣梅怎么挣扎,他就是牢牢抱着不放手。刘母笑得不行:“你急什么呀,早晚都是你的!”

刘威就如猪八戒抢媳妇一样,把衣梅从母亲的被窝里抢走了。衣梅怪他不给她面子,哪有未过门就睡到他上去的?刘威却嘻皮笑脸地说:“早就睡了,哪还戒得掉?”衣梅又气又笑,一顿拳打脚踢,他却大叫:“好舒服!好舒服!”

 

 

  一个甜蜜温馨的除夕之夜。

 

 

  大年初一的晚上,村里突然狗声大作。

 

 

  衣梅在刘威怀里听到了敲门声,他推醒刘威,刘威不愿意开门,他说肯定是儿时的伙伴故意来闹开心。

 

 

  敲门声持续很久后才离去。衣梅说,真是的,我们又不是新婚之夜,有什么好闹的?刘威已经睡着了,衣梅也睡去。

 

 

  第二天早上,刘威睡眼惺忪打开门去小解,拉开门却撞进来一个人,他大吃一惊:“成,成先生!”

 

 

  衣梅看见成天如憔悴的斗牛恶狠狠地盯着刘威,她拉过被子,把头紧紧地捂住。

 

 

  她不敢见成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无脸见成天,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成天。

 

 

  成天把刘威拉到了刘父刘母面前。昨天晚上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成天。陪同成天来的还有派出所的两位同志,在了解况后,派出所的同志连夜就走了,成天在刘家的堂屋里坐了一夜,从不抽烟的他抽了两包烟,刘父刘母一直陪他坐到天亮。

 

 

  刘父踢了刘威一脚,刘母痛心疾首地骂儿子:“你怎么能拐别人的老婆呢?”

 

 

  刘威:“她不是别人的老婆!”

 

 

  “啪!”成天狠狠地打了刘威一嘴巴。

 

 

  衣梅久久等不来刘威,她只得硬着头皮起床,她如作贼一般把门打开一条缝,左望右望,不见人影,怎么这么安静,不会出事了吧?

 

 

  衣梅来到堂屋,刘父和刘母,姐姐姐夫们都在,只是不见刘威和成天。衣梅的出现,他们当作没有看见一样,衣梅如犯了大错一般小心地问:“刘威呢?”还是没有人回答她,这个屋子里的人真是爱恨分明呀,昨天还热情似火,今天就冷漠如冰了。

 

 

  衣梅呆呆地坐在刘威的床上,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无法再多呆一秒,可是,刘威在哪里?刘威不出现,她怎能放心离开?

 

 

  刘父站在门口,冷冷地说:“我送你到车站吧,威儿给亲戚拜年去了。”

 

 

  衣梅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离开,村里的人,还有一些来走亲戚的人,如看破鞋游街一样,看衣梅灰溜溜地离开。

 

 

  到武汉去的客车上已经坐满了人,衣梅站在车门口,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刘威,她可能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角落。一个可以让人甜蜜死也可以让人寒心死的地方。

 

 

  车子启动了,衣梅突然看见了刘威!他如一尊雕像一样,站在一个小卖店前,看着衣梅乘坐的这辆大客车。

 

 

  豆大的两颗泪珠滚落下来,许久许久,衣梅睁开眼,客车已在一条两边全是农田的大路上奔驰。

 

 

  终于到武汉了,衣梅下车的时候,有种虚脱的感觉。就在她要晕倒的刹那,一个宽厚的怀抱接住了她。

 

 

  衣梅醒了,她发现自己躺在那个熟悉的屋子里,成天正用热毛巾帮她敷头,可是,她眼前浮现的是刘威,她恨他,他怎么能如此懦弱?对于爱情,他就一点争取精神都没有吗?

 

 

  成天每天悉心照顾她,却不和她说一句话,衣梅也不想说一句话。她甚至不想问他都对刘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似乎一夜之间,她变了,变得沧桑,变得认命。

 

 

  不知道是回来后的第几天,一天半夜,衣梅醒来,发现成天就睡在她身旁,如同她的丈夫一样,手和脚都搭在她身上。她睁着眼睛没有动,不知过了多久,成天醒了,他看着她,她闭上眼睛。

 

 

  衣梅没有反抗,成天从她身上下来后,长叹一口气说:“忘了他吧。他不会再在武汉出现了。”

 

 

  “你要喝水吗?”衣梅披衣起身,她不想任何人提起那个她总也忘不掉的人。

 

 

  衣梅再次在成天身边躺下的时候,成天又说:“你不要怪我,是他自己选择的。”

 

 

  成天给了两条路刘威走,一条是娶了衣梅,和衣梅好好过日子,永远不许亏待衣梅,一条是拿了成天手中的五十万支票,永远不再在武汉出现。

 

 

  成天没有告诉衣梅,刘威选择的其实是第一条,但是遭到了刘家全家人的反对,他们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要衣梅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人,男人对她那么好,她还大过年的跑出来偷人!何况还有五十万呢,这五十万是应该给刘家的补贴,一个坏女人玩弄了刘家的独生子,能让她白白玩吗?

 

 

  刘威无法向家里人解释,家人已经看到成天是多么有钱,听到成天说有多爱衣梅,对衣梅有多好,他知道无论他作出多大的努力,家里人宁愿死,也不会再接受衣梅。

 

 

  刘威想到带衣梅远走高飞,但成天的话提醒了他。成天说:“你是不会给衣梅幸福的,你就忍心看着她受苦吗?你也看到了,她在我那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那些花儿,她养的多漂亮,你能吗?你能给他那样的生活吗?”

 

 

  刘威沉默了,成天把支票放到刘母手中,驱车离去。

 

 

  成天其实是想把衣梅一起带走的,可是,他不想在那个地方面对衣梅,他也是从小山村里出来的,他知道衣梅会面对什么,他很清楚,衣梅必须面对,否则,她不会死心。

 

 

  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客车渐渐远去,就那么看着心爱的人离去,刘威的心痛如刀割,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切肤般地体验到什么叫无奈,什么叫生不如死。

 

 

  “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她,而是希望她幸福,为了她幸福,你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放手,放开她。”这段话,刘威曾经在部队读过,那时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写出这么奇怪的话,现在,他完全懂了,而且,他也以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做到了。

 

 

  他不知道,在他放弃爱的刹那,那个叫衣梅的女孩,把恨深深地种在了心里。

4

对衣梅来说,注定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这个节很快就过去了。她每天上下班经过保安亭的时候,总要习惯地低下头,城市的人口流动大,认识刘威的那些人,不知不觉全没了踪影。但保安的那身制服,还能刺痛她的眼睛。

 

 

  成天或许还要感谢刘威,如果不是刘威,他永远对衣梅做不出男女之事,衣梅在他心中一直是美丽的仙女。

 

 

  现在这个仙女下凡了,他得到了她的身子,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下了凡的仙女正在学织毛衣,她淡淡地反问他:“你不是有老婆吗?”

 

 

  成天笑了,“早跟你说了是有名无实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她就会同意签字离婚,她人不坏的,不会为难我们。”

 

 

  “她人不坏的。”衣梅听到成天对吴清香的评价,她暗暗想,可惜成天不爱那个不坏的女人,却爱了自己这个坏的女人。经历了这个节,衣梅觉得自己是坏女人。她忽然对成天充满了感激之,她放下手中给自己织的毛衣,问成天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我给你织件毛衣。”

 

 

  吴清香果如成天所料,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了签了字,久久归吴清香所有,她拿出四百万元给了成天。

 

 

  “我们要结婚了,快给我岳母娘打电话!”成天象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抱起衣梅,衣梅的胃一阵犯酸,她跑到洗手间哇哇吐起来,成天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喜滋滋地说:“双喜临门哟,呵呵。”

 

 

  成天对衣梅的好令她常常想起父亲,父亲对佘小花也很好——衣梅决定好好对成天,她绝不能象佘小花那样。

 

 

  在拨通电话的刹那,衣梅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不恨佘小花了。“妈——”她在心里叫了一声。

 

 

  电话还是无人接听。衣梅的眉头紧皱,不一会儿竟落下泪来,她后悔自己冷淡了母亲。

 

 

  “我们现在就回去看她,四个小时就到了!”成天怜爱地抱着她,哄她。武汉到洪湖,确实并不远,自己驾车去,一天就可以来回。

 

 

  成天拿出准女婿的姿态,到商场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塞进车后备箱,吹着口哨出发了,衣梅把手放在肚子上,看着车外的阳光,她感到了幸福,心里的那个影子,仿佛在渐渐远去。

 

 

  佘小花不在。衣二说,佘小花去学校看衣梅,衣梅已毕业不知去向,佘小花为了寻找衣梅,就在武汉打工了。

 

 

  佘小花能在武汉打什么工呀?衣梅又气又急,衣二搓着手说:“你妈说她在火车站旁边的一个餐馆里打工。”随即又表明什么似的说:“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有人看见过她。”

 

 

  衣梅转身就走,衣二说:“在家里多玩几天吧!你看你们,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呢?”衣二那过意不去的神,仿佛欠了他们什么。

 

 

  成天把一张名片塞到衣二手里,很真诚地邀请说:“叔叔,到时候一定要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啊,我会派车来接你们的。”

 

 

  衣二宠受若惊,连脸上的肌都在颤抖。

 

 

  成天和衣梅找遍了武昌火车站和汉口火车站旁边的餐馆,也没有见到佘小花的影子,两人身心俱疲,成天说:“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吧。”

 

 

  二人找了家干净整洁的小餐馆,衣梅吃不下,就说:“我来个汤吧。”

 

 

  汤上来了,却没有勺子,衣梅有些生气地批评站在身边的服务员:“你怎么回事?上汤不上勺,你让我怎么喝?”

 

 

  那服务员也不吭声,很快跑到后面去拿了个勺子,放在衣梅的碗里,衣梅喝了两口,看到服务员的那双腿还在她旁边,她不抬头看了她一下,这一看,她愣住了。

 

 

  正是佘小花!她也是呆呆地看着衣梅,母女俩就那么对望着,谁也不说话。成天正要问她们怎么回事,餐馆老板发话了:“还不快上菜!愣在那干嘛?”

 

 

  佘小花慌忙应着跑进厨房去了。衣梅的汤里有了泪水,成天说:“你怎么啦?她欺负你了吗?”

 

 

  衣梅哭着说:“她是我妈!”

 

 

  成天愣了,他没想到衣梅的妈妈还这么年轻漂亮,就象衣梅的姐姐一样。没错,佘小花穿着餐馆发的粉红连衣裙,扎着马尾辫,不认识她的人还真以为她只有二十几岁呢。

 

 

  佘小花端着一盘菜出来,成天迎上去接过盘子,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妈!”,拉着佘小花坐在衣梅旁边,衣梅抹了把泪水不说话,佘小花拉过她的两只手反复抚摸,哽咽着说:“你这个狠心的——大了就不认娘了——叫我好找——”

 

 

  老板又扯开嗓子叫:“上菜啦!怎么搞的?!”

 

 

  成天掏出几张钞票丢到老板面前,转身对佘小花母女说:“妈,衣梅,咱们换个地方去吃,好好庆祝一下!”

 

 

  老板望着他们三人的背影,张大了嘴巴:“这是么回事哟?”

 

 

  老板娘过来扯了他一耳朵,“人都走了,还看个鬼!我就知道你看上那个妖精了!”

 

 

  老板:“什么妖精呀,你没听人家叫她妈?儿子都那么大了,啧啧,还是个大款——这年头,真是么稀奇事儿都有!”

 

 

  佘小花对成天表现的并不象衣二那样卑微而惊喜,无论是在星级酒店吃饭,还是在成天豪华的复式楼里,佘小花都表现出了作为丈母娘应有的风范,这令衣梅暗暗吃惊和高兴,她想,毕竟是在武汉呆了几个月的啊,农村妇女佘小花也让人刮目相看了!

 

 

  佘小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免费保姆,每天把衣梅和成天伺候的舒舒服服。在成天和佘小花的强烈要求下,衣梅辞了职,一心一意准备做新娘和母亲。

 

 

  婚礼在星级酒店热热闹闹地举行,衣梅能请到的同学和亲戚都到来了,成天那边,重庆的亲戚全来了,武汉的朋友也全到场,佘小花在婚礼当天竟喝醉了,衣梅知道,她是为她高兴。

 

 

  衣二那天也喝醉了,他拉着成天的手说:“好女婿,你一定要对我女儿好呀!”

 

 

  衣梅一把将他拉开了。好在成天也喝得晕乎乎的,不知衣二说了啥,只知道狂点头。

 

 

  同学们都说衣梅城府最深,读书时忍着不谈恋爱,原来是要傍大款呀。衣梅也不申辩,只要成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足矣。

 

 

  衣梅很快胖了起来,她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侍弄屋子里所有的花草,这件事,她不高兴任何人帮她做,她要自己享受那份快乐。

 

 

  吃饭,睡觉,侍弄花草,听音乐,看书,逛街。这就是衣梅生活的全部内容,她就象一只白白胖胖的大熊猫,被成天和佘小花宠爱着。

 

 

  成天和吴清香离婚后,仍然做着久久的大厨师,不同的是,吴清香现在每月付他一万元工资。

 

 

  成天开始慢慢地融入这个城市,结婚后,他开始和所有男人一样,有了结交狐朋狗友的兴趣。认识衣梅之前,他的交际范围就只有吴清香父子和久久的员工,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结交朋友的概念。

 

 

  衣梅把他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他感到无限的满足。

 

 

  成天认识了几个大老板,他们也是久久的常客,跟着这几位老板,成天见识了许多新东西,高贵的有高尔夫球,低贱的有到夜总会找小姐。对于这些新节目,成天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刺激。

 

 

  第一次找小姐成天出了大洋相,他在小姐面前手足无措,反复地说:“我有老婆,我有老婆。”

 

 

  小姐说:“我知道你有老婆,来这玩的谁没有老婆?没老婆的就不来这里了。”

 

 

  成天想起他那些朋友个个都是有老婆的,他就不说话了。

 

 

  小姐拉了他的手往身上放,成天问人家:“你这是干什么呢?”

 

 

  小姐说:“干你和你老婆干的事啊!”

 

 

  成天大惊,“和老婆干的事也能和你干?”

 

 

  小姐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不仅能干,还能干得更好!”

 

 

  小姐果然没有说谎,成天体验到了。在此之前,他以为他只能和衣梅亲热。

 

 

  从小姐身上下来,成天想起了刘威。他骂自己傻,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衣梅在刘威的身下是如何的要死要活呢?

 

 

  不管有没有爱情,只要是一对男女,就可以鱼水之欢。这个发现令成天既沮丧又兴奋,沮丧的是在他心中那么神圣的男女关系,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兴奋的是,他可以随时快乐了——他在衣梅那里,还是很收敛的,毕竟,她是个孕妇。

 

 

  每次从小姐身上下来,成天就会恨衣梅和刘威,而当他回到家,看到衣梅清清纯纯、简简单单地冲着他笑时,他又会觉得对不起衣梅。

 

 

  成天就这样在茅盾中生活中,而衣梅,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他对她很好的时候,她就幸福地想,他还是那么爱她,他对她冷漠、发脾气的时候,她就想,他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佘小花起初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成天对衣梅发脾气,她觉得成天虽然有钱,但他比岳母还大两岁,女儿配他,是绰绰有余的。

 

 

  “你发什么脾气?衣梅哪点不好?!”佘小花挺着脖子要和成天决一死战的样子,成天一句话就把她噎住了:“这是我的家,我想怎样就怎样!”

 

 

  半小时后佘小花回过神来了,“你的家也是我衣梅的家呀!”可成天已经不知去向,再回来时大包小包的,嬉皮笑脸地喊:“妈,梅子!”叫得甜如蜜,于是一场风波烟消云散。

 

 

  大体上,成天还是个好女婿。佘小花慢慢的,也和衣梅一样,不与他的喜怒无常计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衣梅生了个女孩,和衣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祖孙三人常常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傻笑。三个人长得那么像,让成天也称奇。

 

 

  中年得子,成天对这个女儿宠得不得了,伺候她的事,只要他在家,他就要霸道地全揽过去。女儿成了全家的焦点,有了焦点,成天就没再莫名发脾气过。

 

 

  成天给女儿取名叫成爱衣。这个名字衣梅起初是反对的,她说,别人会笑话女儿爱穿衣服的呢!成天很固执,穿衣服有什么不好?谁不爱穿衣服呀?

 

 

  成天骨子里很清楚,不管他的行为如何,他的内心里,始终只爱衣梅一人,最开始是,最后也是。无论外面的女人有多迷人,他始终只爱衣梅。他要让衣梅知道,刘威事件,绝不能重演!一想起刘威,他就想杀人,可是,他找不到杀的对象——衣梅,他无论如何不舍得,刘威,他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他。

 

 

  衣梅知道,衣梅当然清楚,她常常看着成天抱着女儿,心里涌起无限满足。

5

如果日子一直就这样下去,或许还是幸福的。

 

 

  忽一日,成天接到重庆的电话,成母在那边说,那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

 

 

  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养父死了,成天要带全家人回去尽最后的孝心,衣梅倒没意见,可是怕不到一岁的女儿受不了远途折腾,于是佘小花也跟着一同去了重庆。

 

 

  成天这一趟可是出尽了风头,虽说重庆美女多,可衣梅和佘小花这样一对母女花,倒是少见的。再加上成爱衣的可爱,村里人都说成家祖上积德了,成天一高兴,就把丧事办得更隆重。

 

 

  丧事圆满结束后,成母理所当然要跟儿子走了,衣梅也没有意见,可是佘小花满脸的不高兴。在路上就对衣梅说,好久没回老家去了,该回去看看了。

 

 

  衣梅舍不得妈走,说老实话,成天的母亲带小孩,她是不放心的,可是,两个母亲呆在一个屋子里,也是件很难相处的事。

 

 

  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佘小花走。

 

 

  佘小花是抹着眼泪走的,她实在不放心衣梅母女,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再不舍,也没办法呀。

 

 

  对佘小花来说,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了。

 

 

  佘小花和衣大兄弟算是远房表亲,佘小花和衣二青梅竹马,感非常深。衣二从小失去父母,由衣大一手带大,衣大老实巴交,为这个弟弟能读点书,比自己有出息,连娶媳妇都耽误了。佘小花父母顾念这两兄弟不容易,就常让佘小花过来帮着做些女人家的活。

 

 

  佘小花比衣二大两岁,又漂亮又活泼,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子喜欢,可佘小花心高,谁也不答应,放出话来说,是要嫁到城里去的。暗地里,却已和衣二两心相许。

 

 

  衣二却是不争气,没考上大学,佘小花虽然失望,但已认定了他,不想再更改了。

 

 

  佘小花的父母看出她的心思后,以死相地反对,他们把这个宝贝女儿看得比儿子还重要,哪能让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了衣二这个穷小子呢。

 

 

  不料佘小花却是刚烈之人,拿着农药水就往口里灌。吓得她老爸老妈跪下不住地磕头。好在抢救及时,经过一番洗胃,佘小花捡回了小命。

 

 

  佘家这边勉强同意了,但衣家那边又出了问题。衣二从小是有个娃娃亲的,这娃娃亲虽说各方面远远不及佘小花,但人家有几个武大三粗的哥哥,那可全是不要命的主儿。衣二退亲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家打得半死,不是衣大磕头求饶,衣二小命不保。

 

 

  佘家也知道那人家的厉害,佘小花也不敢拿衣二的生命来开玩笑,这样一来,佘家父母暗暗高兴,悄悄托人到城里替佘小花留意对象去了。

 

 

  佘小花欲哭无泪,经过这些要生要死的折腾,她把嫁不嫁给衣二已经看得不重要了,然而老天却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佘小花怀孕了。佘衣两家关起门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衣二娃娃亲家的几兄弟,是万万不敢惹的,惹他们等于佘衣两家自取灭亡,可佘小花肚中的孩子怎么办?

 

 

  佘家坚决要佘小花把孩子打掉,城里一个丧偶的男人见了佘小花的照片,恨不得马上就把她娶回家去,人家天天都等着佘家的回话呢。

 

 

  佘小花就等衣二一句话,可衣二耷拉着头什么也不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衣大突然说:“生下来!”

 

 

  怎么生?那人家几兄弟已经把婚期定了,就在三天后,人家就要过门了。

 

 

  “衣家的骨,一定要生下来。”衣大坚决地说,“先到我房里去吧!”

 

 

  佘衣两家的人都愣愣地看着衣大,不明白他的意思,首先明白的是佘小花,她咬着牙说:“行!”

 

 

  这对佘小花来说,是最好的路,嫁给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最爱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能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做佘家的孙子,这实在是最好的选择。

 

 

  衣二没有异议,自从被那家兄弟暴打一顿后,他就很少发表意见,他是真吓坏了。

 

 

  佘小花父母不能接受,嫁给衣二就够委屈的,何况现在不是衣二,而是衣大!衣大比佘小花大了十岁,而且长相粗陋——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放心,我会把她当弟妹对的。”衣大认真地说,一句很简单的话,但谁都听得懂。

 

 

  佘小花的母亲“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花儿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呀!”

 

 

  那等于什么呢?等于佘小花明里是衣大的老婆,实际上是衣二的小老婆。

 

 

  于是在衣二娶媳妇一个星期后,衣大也娶了佘小花,村里人都说衣大是傻人有傻福。衣大娶亲后不到一个月,就外出打工了,村里人于是又感叹:漂亮媳妇就是累人,看人家衣大,有了漂亮媳妇,就到外面受苦赚钱去了。

 

 

  衣大虽然不在家,衣二对佘小花的照顾,却是比对自己媳妇还要好百倍。村里人都说,是衣家两兄弟感好。

 

 

  佘小花也没受什么苦,重活累活有衣二干,钱有衣大寄回来,这样的生活似乎是幸福的,但谁知道她这些年的苦呢,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衣二和那个女人同进同出,她心里能好受吗?

 

 

  好在衣梅聪明可爱,佘小花每每心里难受时,看看她,就能微笑满面。

 

 

  对于衣大的死,佘小花觉得她是有罪的,如果不是为了养活她们母女,衣大何至于出去卖命呢?可是,她心里难过,不能表现出来。

 

 

  衣大和佘小花在一个房间里同住了不到一个月,这些日子里,衣大不曾碰过佘小花一个手指头,每晚都是打地铺睡,可衣二吃醋,他知道哥的为人,可他不相信哥会和佘小花同居一室而无动于衷。因为他自己,就没有守住身子,把一个他一点也不喜欢的女人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佘小花知道,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可衣二不相信。佘小花也就不再解释,转而用行动来表明她和衣大的清白,有时候她会恨自己不争气,有什么好表白的呢?他没有守住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说她?她是衣大的老婆,就算有什么,也是正常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衣二终是信了,哥长年不回,回来佘小花也懒得和他说一句话。

 

 

  佘小花从衣梅那里出来,没有回乡下去。她很清楚,她回不去了。

 

 

  一是整个镇都知道她做了大款的丈母娘,到城里享福来了,现在再打道回府,如何解释?难道女儿女婿还养不活她?她不能给女儿女婿丢脸。

 

 

  二是衣二的孩子大了,衣二不可能再象以前那样宠着她了,人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她一回去,就成了老鼠屎,会坏了人家的一锅粥。她又何必回去自讨没趣呢?

 

 

  佘小花在离东湖不远也不近的关山租了间小房,衣梅塞给她存折上的钱,足够她养老了。

 

 

  在衣梅那里过惯了干净整洁的生活,佘小花把她那间小房也布置的颇为舒适,她自己闲不住,就到附近的一个家政公司去做钟点工,每天去给人家打扫一两个小时的卫生,或做顿饭,日子过得充实又清闲,她觉得很好。最满足的是,想衣梅母女的时候,她就偷偷躲到她们经常去的地方,尽地看个够,每过一个月,她就会现一下身,装作从乡下来的,呆上一天,又走,她真受不了成天的母亲,又脏又懒,对衣梅母子一点细心也没有。

 

 

  衣梅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她每次都要问母亲乡下的况,谁家怎么啦,怎么样,很奇怪,就是不问衣二家如何。

 

 

  佘小花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回答了,谁家怎么样,衣梅也不会去验证呀。

 

 

  佘小花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她时时想起年轻时的事,她说过要嫁到城里去,没想到真的到城里来了。只是,她总觉得现在的生活中还缺少点什么,缺少什么呢?

 

 

  对面搬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举止斯文,自我介绍说是教授。教授怎么跑到外租房来住了?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一会跑过来问这一会跑过来问那,佘小花一问,才知道是刚离婚的。

 

 

  “你也是离婚的吧?”教授问佘小花,佘小花摇摇头:“他死了。”说这话时,她心里其实说的是衣二,如果说年轻时她还做梦有朝一日能和衣二光明正大地同居一室的话,现在,这个梦已经醒了,她很清楚,就算衣二的老婆死了,他的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也不会答应。

 

 

  话又说回来,就算孩子们允许他们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佘小花很清楚,衣二早就不是她年轻时爱的衣二了,现在的衣二,根本就不是她心中的男人,美丽的女人心高,佘小花也不例外。

 

 

  一个是才富五斗的教授,一个是认不了几个字的农妇,可两人竟然有说不完的话,彼此视为清新的风景。

 

 

  “我就喜欢象你这样的,看起来是妹妹,照顾起人来象姐姐。”教授深地握住佘小花的手,佘小花差点叫起来,她想起来了,她缺少什么!

 

 

  她缺少男人的爱!她需要一个家!衣梅也说过,她一个人会孤单,要给她找个伴,但她拒绝了,她想的是总有一天她得告诉衣梅她和衣二的故事,如果再多个男人出来,衣梅会怎么看她呢?

 

 

  佘小花考虑再三,决定永不告诉衣梅真相。她和教授商量着,采用一个什么方式向衣梅公开他们的爱比较合适。

 

 

  这天衣梅和婆婆买菜回来,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衣梅牵着女儿,问婆婆:“你叫了收废品的吗?”

 

 

  婆婆说:“我正要找收废品的呢,倒送上门来了。报纸你收多少钱一斤?”

 

 

  那人笑着不说话,径直伸手去摸爱衣,衣梅吓了一跳,喝道:“你干什么?!”

 

 

  那人也吓了一跳,缩回手,搓了两下,笑道:“梅儿,是我啊。”

 

 

  衣梅大吃一惊,这才正眼看那人,竟是衣二!

 

 

  婆婆问:“你是谁呀?”

 

 

  衣梅抱起孩子,冷冷地说:“你进来吧。”

 

 

  衣二有些难堪地说:“我是梅儿她,她叔。”成母将信将疑地“哦”了声,放下菜就出去找收废品的了。

 

 

  衣二在衣梅面前手足无措,衣梅漠然地问:“有什么事吗?”

 

 

  衣二张望了一会,问:“你妈呢?”衣二想,要是佘小花在,他就不用这么拘束了。不料他这一问令衣梅更为反感,她说:“有事找我就快说,若找我妈,她不在!”

 

 

  衣二结结巴巴地:“哦,是,是这样,你弟弟他,他考上了大学,要两万多呢,你看,你能不能,帮帮你弟弟?”

 

 

  衣梅很想大声说她没有弟弟,但女儿在面前,她不便发作,“这是你的事。”

 

 

  衣二做梦也没想到衣梅会这样答复,更结巴了:“是,是我的事,也,也是你的事!”

 

 

  衣梅忍无可忍,把女儿抱到房间关起来,出来打开门对衣二说:“这是成家,不是衣家,你走吧!”

 

 

  衣二还想说什么,成母带着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回来了,他只得讪讪离去。成母关上门问衣梅:“是不是来借钱呀?”

 

 

  衣梅装作没听见,成母哼道:“一看就知道来挖钱的!我儿子又不是开金矿的!”

 

 

  衣梅说:“你没看人家一口水都没喝吗?”成母放心了,跑到杂物间去抱报纸。

 

 

  衣梅和女儿在房间玩,玩着玩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抱着女儿就下楼去。

 

 

  衣二并没有走远,衣梅急急地冲下来,差点撞上蹲在地上的衣二。衣二一见衣梅,喜出望外,“梅儿!”

 

 

  衣梅没好气地问:“你是从家里来的吗?”

 

 

  衣二说:“是呀!”

 

 

  衣梅问:“我妈不是在家吗?”

 

 

  这下轮到衣二吃惊了,“她什么时候回去了?”

 

 

  衣梅急得跺脚道:“老都老了,还让人担心!她一直没回去?”

 

 

  衣二:“她不是在你这里的么?”

 

 

  衣梅没再理他,抱着孩子“噔噔噔”地上楼去。

 

 

  幸好衣梅给佘小花买了部手机,她喘着气飞快地拨了佘小花的手机号。

 

 

  “梅儿啊,我正打算明天去你那里呢。爱衣呢——”

 

 

  “你现在在哪?”衣梅打断她的话,佘小花说:“我在——我在——我正准备去看你们呢!”

 

 

  衣梅一听就明白了,生气地问:“你在武汉对不对?你又当服务员去了对不对?”

 

 

  其实衣梅是心疼她,并不是怪她,可佘小花听了却不舒服:“我就不能在武汉吗?我就不能当服务员吗?”

 

 

  衣梅被她反问的无话可说,口气也软了起来,“可以,你有你的自由,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一声吧?”

 

 

  佘小花说:“我愿意这样吗?还不是怕你和婆婆闹意见?”

 

 

  衣梅问:“你现在住哪?我这就和爱衣来看你。”

 

 

  佘小花说:“你们来吧,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你和爱衣打的来,就别让爱衣她爸送了啊。”

 

 

  衣梅放下电话,透过窗户看见衣二还在楼下。她皱了皱眉,从柜里拿出一叠现金塞进包里。

 

 

  “妈,我去同学家玩了,不用等我吃饭啊。”衣梅冲着整理废品的婆婆交待了一句。

 衣二望着衣梅傻笑,衣梅不说话,径直往前走,衣二笑着紧紧跟上。

 

 

  保安帮衣梅叫了辆出租车,衣梅和爱衣坐上去后,对愣在车旁的衣二说:“上来呀。”

 

 

  衣二一上车,衣梅就把一叠钞票塞到他怀里:“我只有这么多,我也是吃闲饭的。”然后衣梅对司机说:“去长途车站。”

 

 

  衣二吐了唾沫在手上,一张一张地数,等他数完,车刚好到目的地,衣梅对他说:“把钱放好,我送你去坐车。”

 

 

  衣二说:“不够呀,还差得远呢!这只有三千呀。”

 

 

  衣梅一把将钱夺回来,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不欠你的!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衣梅坐上车还气鼓鼓的,凭什么呀,衣二凭什么找她要钱?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两岁的爱衣摸着她的脸问:“妈妈,你不高兴吗?他是谁呀?”

 

 

  衣梅露出笑脸说:“妈妈也不认识他。”

 

 

  衣梅下车时佘小花已经在楼下等她们了,佘小花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衣梅顺着妈的目光回头,发现衣二居然在后面的一辆出租车里!

 

 

  “不要理他!”衣梅对佘小花说。

 

 

  可佘小花做不到,“他是你叔!”佘小花批评衣梅。

 

 

  得知衣二的来意,佘小花居然让衣梅拿两万元资助他,衣梅气得抱了爱衣就要走。她宁愿把两万元给素不相识的需要帮助的人,也不愿意给衣二。

 

 

  凭什么?她恨恨地想,我父亲死的时候,你衣二在干什么?我也读了大学,可我父亲没找你衣二要一分钱,没钱,你就不会出去挣么?

 

 

  “就算借也行啊,他读了大学挣了钱就还你。”佘小花拉住衣梅说,衣二也附和道:“对,对,他有了钱就会还的。”

 

 

  “你们别忘了,我也是个吃闲饭的人!”衣梅说:“别再找我!”欲走,衣二突然拉住衣梅说:“你一定要帮他,他是你的亲弟弟!”

 

 

  佘小花一把推开衣二,“快走快走,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衣梅却坐了下来,“让他说吧!”

 

 

  佘小花一边推衣二一边说:“快回去吧,梅儿又没上班,哪来的钱?她那个公婆厉害的很,你就别做梦了!”

 

 

  衣二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再怎么说,不能不管亲弟弟的前程吧?”

 

 

  这话佘小花不爱听,“亲弟弟又怎么了?谁又管过她这个亲姐姐呢?!”

 

 

  衣二说:“你这么说就没良心了,我对梅儿比对两个儿子好多了!”

 

 

  衣梅把爱衣放到上,给了她一大堆玩具,关上房门出来,很冷静地对他们说:“不要吵了,该给我说出真相了吧?”

 

 

  佘小花和衣二安静了。

 

 

  衣梅突然大吼一声:“别把我当傻子!”或许她讨厌衣二,就是因为很小时,她就感觉到他和母亲关系非同一般。

 

 

  “我说。”佘小花抹了一把眼泪,低着头说:“我本来是想在死的时候告诉你的……”

 

 

  佘小花讲述完了,面前的一卷纸巾也空了。

 

 

  衣二眼巴巴地看着衣梅,他想,这下证实了他是衣梅的父亲,衣梅该有所表示了吧?

 

 

  衣梅站起来,狠狠地打了衣二一巴掌,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替我妈打的。”接着又是一巴掌,“这是替我爸打的。”

 

 

  “还有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衣梅打完三巴掌,冷笑道:“你永远没有资格说是我的父亲!”

 

 

  衣二抚摸着自己的老脸,泪水淌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还不如死了好!”说着就往墙上撞去,衣梅冷笑着拉住他。“别忙,你要钱也是有办法的。”

 

 

  衣二惊喜地:“你说!你说!”

 

 

  衣梅说:“很简单,休了你老婆,娶我妈妈。”

 

 

  “这——”衣二难住了。

 

 

  “谁要嫁给他?梅儿,你别乱说。”佘小花慌忙表态。

 

 

  “妈,你醒醒吧,你这样为他,值吗?他毁了你一生!现在我倒贴钱给他,要他娶你他都不肯,你还和他说什么?!”衣梅又转身对衣二说:“对不起,这钱,可不是我不给你呀。”

 

 

  衣二是铁了心要把这钱拿回去的。“那我去找我女婿吧,我想他不会不管的。”

 

 

  “站住!”衣梅咬了咬牙,“衣二,我告诉你,只要我说个不字,成天会把你揍扁你信不信?”

 

 

  衣二愣了一下,他大概是想起了若干年前挨打的事,他抱着头蹲了下来。

 

 

  衣梅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我可以给你钱——”衣二抬头,不敢惊喜也不敢大意,他被衣梅折磨的快崩溃了,他万万没想到,女儿是如此不好对付,他还以为这二万块钱很容易拿呢,所以来时向老婆和儿子夸了海口:“只要我开口,梅儿少说也是三五万!她不给我给谁呀?”

 

 

  “但是,你,还有你的老婆、儿子,永远,永远也不许再在我们面前出现!我爸的那个房子还有田地,全归你!我和我妈,是永远不会再回去那了!”衣梅恶狠狠地说,她或许做梦也没想到,成天也用如此的表情对刘威说过类似的话。

 

 

  佘小花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好象突然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这么绝这么狠的话,她都说不出口,可衣梅说出来了。其实说起来真正应该恨衣二的,是她佘小花啊。

 

 

  或许是该有个了断了。佘小花答应教授了,等他出差回来,就给他一个惊喜。

 

 

  “那就这样吧。逢年过节时,记得代我们替衣大烧点香纸。”佘小花打开门,对衣二说。

 

 

  “不必!”衣梅说,“我们自己会给爸烧纸钱的。”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见你也没什么意思,钱才是最实在的。”衣二想,“我是你亲老子,这是阎王爷也改变不了的事,我若真有什么事,还怕你不认我?”主意拿定,衣二七分委屈三分无奈地说:“就依你们的吧。”

 

 

  衣梅给衣二开了一个存折,佘小花还是不放心,把衣二送上了车才回来。看着这个昔日自己爱得要生要死的男人远去,佘小花还是流下了眼泪,她听见自己在说:“结束了,真的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是啊,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比不过女儿清醒,到底是喝过墨水的人啊。佘小花擦干泪水想:女儿这样好啊,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佘小花确实一丁点也不恨衣二了,坐在车上她想:其实还是该感谢他,他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如果人生一定要选择的话,拿什么来,她都会选择女儿,而不是其他。包括衣二,也包括教授。

 

 

  教授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好男人,又浪漫多情又温柔体贴,这样的男人今生能遇上,佘小花就死不瞑目了。

 

 

  可是,只要衣梅说个不字,这么好的男人,佘小花也舍得放弃。上楼的时候,佘小花对自己说。

 

 

  衣梅母女已经走了。佘小花想,或许衣梅需要冷静,不需要这么快就面对她。

 

 

  那就给衣梅一点时间吧。

 

 

  衣梅在客厅一角摆放着一个大花盆,盆里种着几颗富贵竹,盆底,是衣大坟墓上的泥土。这盆富贵竹长得十分青翠茂盛,衣梅就相信,衣大在九泉之下看到了她的心。

 

 

  衣梅痴爱花草,尤其是客厅的这盆富贵竹,成天和成母对此虽有些不解,但也没有细想。

 

 

  成天曾问过衣梅为什么对那盒泥土如此看重,衣梅只是告诉他,她喜欢家乡的泥土。成天只觉得这喜好有点怪,但并没有多想,他爱衣梅,爱屋及乌。

 

 

  衣二走后第五天,教授出差回来了,他没有等到惊喜,却等到佘小花的眼泪。

 

 

  佘小花告诉了教授她和衣二的故事,她想,该失去的总该失去,早失去痛苦就少一天吧。

 

 

  不料教授听了佘小花的故事竟感动不已,甚至萌发了写篇长篇小说的冲动,他把佘小花紧紧地搂在怀里,“你是最美丽的中国女性,我一定要让你下辈子幸福!”

 

 

  教授表示要去和衣梅谈谈,他说他一定要让衣梅为佘小花这个妈妈感到自豪,并且,他要衣梅愉快而骄傲地接受他这个新爸爸。

 

 

  佘小花怕教授去找衣梅反而把事情弄砸,坚持要自己去和女儿沟通。

 

 

  佘小花到的时候,衣梅正站在富贵竹面前出神,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成母早就发现儿媳妇有和植物说话的毛病,他提醒过儿子,儿子说:“人家是文化人。你不懂别问。”成母不懂,也不问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衣梅会在富贵竹花盆前烧纸钱,只是支开了成天母子。

 

 

  “这盆富贵竹长得真好!”佘小花进来见衣梅没喊她妈,就套起了近乎。

 

 

  “妈,您带爱衣下楼去玩会吧!”衣梅对屋子里的另一个妈说。

 

 

  “我已经和成天商量过了,楼上的房子出租,我们租过来给你住,这样可以相互照顾,你又可以不用看她妈脸色。”

 

 

  “你都告诉成天了?”

 

 

  “没有。没必要让他知道什么。”衣梅说:“爸死了快三年了,我们想给你找个伴。你年纪也不小了,让我们省点心。”

 

 

  佘小花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啊,倒过来了,该你为我操心了。”

 

 

  “你不是三岁小孩了,别再对衣二抱有幻想,否则我没你这个妈。”衣梅说:“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我爸,没有他,就没有我,你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命运。”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佘小花说:“我最感激的人就是他。可是,我对不起他,无法去喜欢他。”

 

 

  衣梅说:“知道感激就好。你也该找个伴了,有些东西,不是我能代替的。”

 

 

  还是女儿好啊,佘小花心里暗暗感叹,衣二就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真是一个不值得她爱的男人。

 

 

  “呵呵呵,现在,现在有个人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佘小花犹犹豫豫地终于说了出来。

 

 

  衣梅没有吃惊,还是一副该干啥干啥的表情,这丫头,无论何时都镇静淡然,不知何时修炼成的这身好功夫?

 

 

  “我不相信你的眼光,人还是我来帮你找。”衣梅的话彻底否认了佘小花的眼光,佘小花说:“是,是,不过这人是,是个教授呢,人很不错的。”

 

 

  “教授又怎么样呢?人不是学历的高低、长相的好坏确定的。你不要再上当了。”衣梅完全不相信佘小花的判断力。

 

 

  “那你和他谈谈吧,妈相信你的眼光。他也想和你谈谈。”佘小花几乎是请求的语气。

 

 

  “不用。”衣梅很果断地说,“他不适合你。”

 

 

  “你——你都没见他,怎么——就这么肯定?”佘小花的舌头打颤,心一下子冰凉透顶。

 

 

  “我没说他不好,只说他不合适你。绝对不合适你,懂不懂呀你?”衣梅的语气,完全把她妈当成了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怎么——算——合适?”佘小花那迷惑的表情,真象个十岁的小女孩。

 

 

  衣梅拉起佘小花的手,“好吧,你听好了,优秀的男人并不等于合适的男人。只有合适,你们才能相处,你才不会受伤。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佘小花迷茫地看着女儿,她不明白,教授那么好的一个人,衣梅怎么会不喜欢。

 

 

  衣梅叹了一口气,“妈,你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你又怎么可能做教授的另一半呢?”

 

 

  “我听得懂,他的话我全听得懂!”佘小花赶紧表白。

 

 

  “爱无国界。你们现在只是停留在彼此好感这个表层上,别说他是教授,就是外国人,你也听得懂他的语言。爱是不需要翻译的。但过日子就不一样了,爱过后,他需要音乐,需要文学,需要哲学,需要政治等等精神交流和享受,这些你能给人家吗?你给不了的!你醒醒吧,我的老妈!”衣梅一套一套的,俨然一个婚姻教育家。

 

 

  佘小花明白了,她没有完全听懂,但她听明白了。

 

 

  衣梅说得多对啊,与其日后让教授失望,还不如现在分手,给人家留个好回忆。佘小花终于接受了事实,她疲惫地说,“好,我回去就回绝了人家。”

 

 

  “还是让我来说吧。”衣梅说,“你给他打个电话,我请他吃饭,谢谢他给了你一个不真实的梦。”

 

 

  吃饭的地点在九九,衣梅和成天在这吃饭是不用花钱的,而且无须预订。

 

 

  出乎意料的是,教授并没如佘小花预料的那样表示难过和遗憾,他对衣梅大加赞赏。“成熟,漂亮,睿智、有修养,这样的女性越来越少了!我有个女学生就是这样的人,可惜呀,可惜她嫁到国外去了,其实她是对我有好感的。”

 

 

  佘小花眼巴巴地看着教授和衣梅聊这聊那,她完全插不上话。这时,她才深切体会到了衣梅的良苦用心。

 

 

  佘小花借口不舒服,提前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