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华先生的笑


韩少华先生的笑
马明博

不可忽略的星辰——记散文家韩少华

  韩少华先生走了。一想到他,我的耳边,仿佛就响起他爽朗的笑。

  我与韩少华先生相识,是在2005年,缘起于中国青年出版社委托我辑选的“文化名家丛书”。在《清香四逸的柔软时光——文化名家话茶缘》、《舌尖上的中国——文化名家说名吃》二册书中,我拟选入先生的《龙井寺品茶》、《喝豆汁儿》两篇作品。

  为保护作家的著作权,避免版权纠纷,出版社希望我们帮他们尽可能多地联系一下作者,取得授权,以便顺利出版。

  当时,我上网查询韩少华先生的相关资讯。在众多信息中,发现他在北京二中工作。——当然,事后才知道,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于是,便往二中这个地址给先生寄了封信。

  过了一段时间,一天下午,我接到先生夫人冯阿姨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今天,二中把您写给韩先生的信转来了。时间有点长,怕您着急,也怕耽搁您编书的事,韩先生让我给您先打个电话,韩先生同意您选编他的文章入书。”

  其后,虽然与冯阿姨、少华先生多次通电话,却一直没见过面。

  书出版后,捧着这二册印制精美的新书,借给先生送书的机会,我与妻子来到位于天坛东侧的东四块玉南街韩少华先生府上,拜会先生。

  众所周知,韩少华先生是京味文学创作的重镇之一。20世纪80年代,他的散文、小说等影响很大,纪实散文《勇士,历史的新时期需要你》、《继母》分别获全国第一、二届优秀报告文学奖。

  正当先生迈向文学创作更高峰时,1991年,在杭州讲学期间,先生突发中风。冯阿姨与女儿晓征赶往杭州,接先生回京。途中,先生病情转危,不得不在安徽蚌埠下车,中途接受治疗。经过紧急抢救,命保住了,但是先生的右手、右腿,却不再听他的话。

  先生不得不放下手中挚爱的笔。

  浏览先生结集出版的作品,让人慨叹命运的不可捉摸。

  摁响门铃,冯阿姨开门迎我们进屋。先生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到我们,便举起左手表示欢迎。

  冯阿姨泡了两杯绿茶,递给我们。我与先生聊起来。先生思路清晰,但受中风影响,用语言表达时,有些力不从心。我对先生说:“您慢慢说,不要着急。”先生愣了一下,他透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眼,随即仰起头呵呵大笑。他的笑声,没有世故,没有造作,像纯净的水滴,像个天真的孩子。等他止住笑,他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慢慢说。”

  先生的作品,我读过不少,像《东单三条三十三号》、《圣母颂》、《暮雪》,印象尤为深刻。

    在《暮雪》中,先生用细致的笔触刻划出一场雪。雪中,走来一位姑娘,她来电话亭跟远方的朋友通了十分钟的话。这位围着玫瑰红围巾的姑娘,被一位等待打电话的青年深情凝视。先生的文字里,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气息。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这位姑娘,在十年浩劫中精神失常,她拔出的是个空号。

  是的,在这场傍晚时分的暮雪中,这位姑娘走向哪里呢?是走进万家灯火,还是走进无际的黑暗?是走向家温暖的怀抱,还是走向寒夜深处?

  先生没有提供答案。

  众所周知,在十年浩劫中,先生经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诸多磨难。那些批斗他的人,有他当年非常喜爱的学生。重新回到讲台之后,先生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那些为他制造过很多痛苦的人。有人不解,先生代为解释,“那时他年轻,还是个孩子啊!……”

  正是因为宽容,先生才会爽朗的大笑。

  喜欢笑,是因为先生是个心里装满了爱的人。

    这份爱,是“不以物喜”,是“不以己悲”,是珍爱每一滴水、每一朵花,是用微笑面对生活,是敞开心胸接受苦难,是欣赏窗外的秋蛩,是欣喜地注视草叶上的露珠,是旷达地凝望蓝天高处的流云……

  先生所做的,正如当年特别推重他的冰心先生所说的那样:“有爱,就有一切!”

  那一天,告辞时,先生送我一册《遛弯儿》。先生左手执笔,在扉页上,一笔一顿、歪歪斜斜地写下:“明博、肖瑶小友:祝好运!韩少华”。

  先生病后,右手指望不上了,他试着用左手写字,“先是写一些文字,不成,但求端正着写吧,好像也写不好”,“索性就慢慢儿写,管什么歪不歪、斜不斜的,也不怎么怕了”。

  临别时,先生说:“一见如故。欢迎再来。”

  2007年1月,在人民日报副刊上,我读到先生的散文《往事如烟》。先生又推出新作了,我特别开心,便打电话到府上,向他祝贺。电话那端,传来先生欢喜、爽朗的笑声,聆听之际,听筒这端的我也欢喜地笑了。

  2009年春节后,我与著名小说家宁肯先生结伴,到先生府上拜年。晓征赶过来与我们会面。那天一进门,先生就说:“宁肯、明博,你们来了,中午不要走,咱们多说会儿话。”长者令,行勿迟;长者赐,不敢辞。我与宁肯便踏踏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与先生聊天。先生思维敏捷,谈兴甚浓。期间,不知道谁说了什么,逗得先生几次呵呵大笑。中午,冯阿姨和晓征为我们做了一顿好吃的馅饼。

  午饭后,我们又小坐片刻。先生将新出版的文集《万春亭远眺》送给我们。得知我刚添了个男孩时,先生高兴地对冯阿姨说:“过年了,咱们这当爷爷、奶奶的,得给小朋友准备个红包啊。”你看,先生心里装满的全是爱啊。在新书上签名时,先生在扉页写道:“明博、肖瑶、佑佑小朋友:新年好。韩少华”。先生过耳不忘,“佑佑小朋友”他还记挂着呢,你看,先生的心多细腻!

  2009年7月22日,《中华读书报》刊出了先生的散文《我与袁鹰先生》。其中,先生写到了多处“笑”,有先生自己的,有写袁鹰先生的。

  “放下电话又想,袁鹰先生说自己刚买菜回来,那是不是还不见老?可我哪?不觉笑了。”

  “这《林肯的鼻子——美国家书》(汪曾祺散文)原稿,我至今保留着,不知袁鹰可否知道?想到这儿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傻笑他的‘鹰’鼻子……”

  读着读着,我感悟到,原来,笑,是先生面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无论时代的苦难,还是个人的病苦,先生都以宽广的心胸接纳它、笑对它、超越它。

  2010年4月8日,惊悉先生辞世,我赶往先生府上。在客厅里,望着遗像中先生含笑的脸庞,我双手合十,祈愿先生一路走好。

  冯阿姨告诉我,先生是在睡眠中安祥远行的。这让我想到近世的一代高僧弘一法师。

  1942年8月23日,63岁的弘一法师感觉身有不适,便拒绝医药及探问,专心念佛;几天之后,弘一法师在睡眠之中安祥往生净土。

  著名作家、北京作家协会主席刘恒这样评述先生,“韩公是淡泊而潇洒的人,文章漂亮之至,恰如其貌。人品也好,既与人为善又与世无争,是个优雅而纯粹的人。此去黄泉,我们祝他路顺,并将永记他宁静的背影。”

  是的,人们将永记先生宁静的背影,但离开此世间的先生,会去哪儿呢?

  据我了解,先生病后之初,也曾苦闷过一段。后来,他开始以佛教信仰排遣心中落寞,持念“阿弥陀佛”。去世前几天,先生身体小有不适,冯阿姨想送他到医院就诊,被先生婉拒。几天后,76岁的先生,意不颠倒,身心安宁,在睡眠中安祥而去。

  这些表现,如果以弘一法师的事例及佛经中的相关记载来验证的话,先生作为一个有大福报的人,应该和弘一法师去了同样的地方。

  想起先生,便从书架上找出先生送给我的书,翻阅一下。扉页上,看着先生歪斜、稚拙的笔迹,我的耳边,仿佛又回荡起先生的笑,那样爽朗,那样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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