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东西勾连南北的汉水流域古代盐道


 

 

潘世东

 

 

1)、食盐与人类诞生和文化发展的关系

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中,任乃强先生开篇提出了三论断,特别强调食盐推动原始社会组成、发展和前进的巨大作用:第一,产盐的地区,或食盐供应方便的地区,便是人类乐于聚居的地区。第二.食盐是最早推动商业发展的商品。第三,.人类文化,总是从产盐地方首先发展起来。[1]这三大论断,事实上揭示了人类文化发展的一个基本规律。

众所周知,盐是人体细胞和血液的组分,人的胃液中含盐酸约0.6% ,须从食盐取得。科学界测定,人每人每日食盐量约需510克,体内盐分不足,立即表现为“缺钠症”:口渴、恶心、肌肉痉挛、神经紊乱。因而,盐是人类生活的必需品,没有盐,就没有人类正常的生存和生活。

同时,没有盐,猿类根本不可能发展成为人类。盐是从猿变成人的“催化剂”。人体内有50多种微量元素(连同超微量或曰“痕量”元素达90多种) 其中据说有14种组成大脑所必需的微量元素须从食盐中取得。

并且,所有哺乳动物都需要盐。草食动物依靠大量食草来摄取盐分。肉食动物依靠捕食草食动物来摄取盐分。猿类,包括人,是杂食动物,靠采集植物充食不足以供应盐分,就各自设法猎食动物,人类也就为此努力打猎捕鱼。草食动物都有直接摄取盐分的本能,所以在巴域产盐地带多有白鹿饮盐泉、白兔饮盐泉的传说,猿类也不例外。有机会直接摄取盐分的猿类有福了——它们会加速发展大脑和全身相应功能,它们会变成人。所以,“人猿揖别”如果要举行仪式,那坛场必定在产盐地带。

现代考古人类学考古发现,二百万年前的东非智人化石及其所用石器的被发现地点,正在肯尼亚北部图尔卡纳湖( Turkana,原名卢多尔夫湖)附近的奥杜威峡谷中,这座图尔卡纳湖就是一个巨大的咸水湖。这里是黑种民族的宗源之地。可以说,盐是东非智人从猿变成人的“催化剂”。

张良皋先生推断,白种人的宗源之地目前尚不大明确,但最大的可能是在古巴比仑附近,例如高加索一带。这里西有死海,东有波斯的盐山地底盐分,由于地下水的作用,富集隆起,形成“盐穹( Salt dome) ,在波斯,有的盐穹因表土流失而裸露,成为盐山,按照马可·波罗的形容,可供人类吃到世界末日。这一带比死海更容易繁衍猿类,所以大有可能是白种民族的“祖庭”,欧洲白种人就常被称为“高加索人种”。尽管此一带己近北纬40°,但高加索山脉以南气候温暖,属亚热带。黄种人的祖庭其实已经找到,那就是从元谋到巫山这一带原始丛林地带,这一带也正是产盐区,而且是易于发现的泉盐。迄今为止,更多学者瞩目的华夏宗源是解池,但相比之下,解池一带缺乏先天优势。人类在北纬30°和南纬30°之间找到最适宜的生存空间,此外的空间不宜于古人类,或者甚至是气候淘汰了南北纬30°以外的古人类,因此南北纬30°线曾是古人类生存的止步线而被研究者认为“神秘”。解池已是北纬35°;巴域则平均不到30°,古代林相必更有利于猿类生存。田野考古的结果是在巴域不仅发现大量古猿化石,也发现了元谋猿人和巫山猿人;而在解池一带,不大可能找到比元谋和巫山猿人更早的古人类。[2]人类的祖庭大多都在盐源丰裕之地,这一事实有力地证明了任乃强先生的论断:产盐的地区,或食盐供应方便的地区,便是人类乐于聚居的地区,而且,最有可能是人类最早的诞生之地。

2)、中国最古老的盐源所在和盐道延伸

在中国古代,著名的盐源有三:地处中原的解池盐源(池盐)、地处齐鲁和江浙的海盐盐源(海盐)、地处巴域的井盐和岩盐盐源(井盐),其中,池盐和海盐分别发现在尧舜时代,而巴域井盐盐源据分析则应该早于三皇五帝时期,因而是中国最古老的盐源所在。

在《山海经·大荒南经》中的记载着一个“臷民之国”:“有臷民之国,为人黄色。帝舜生无滛,降臷处,是谓巫臷。巫臷民朌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爰有歌舞之鸟,莺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不纺线不织布,却有衣服穿戴;不种地不收获,却有饱饭可吃;禽鸟放歌,百兽起舞,风调雨顺,人泰年丰;好一派天作人和、其乐融融的太平盛世景象!任乃强先生以为,这样的极乐世界,却并非神话,而在人间:“此言臷民不耕不织,衣食之资自然丰足,岂非因为他拥有食盐,各地农牧人,都应其所需求,运其土产前来兑盐,遂成‘百谷所聚’之富国乎? 先生的解释应该是很客观唯物的,当然也是足以可信的。

其实,这个臷民之国就在巴域。大溪遗址的发现为任乃强先生的学说提供了物证,那里墓葬大量用鱼殉葬,若不经腌制,鱼会很快腐臭,使先生能确切推断此地必己大量用盐,而在三峡南北两岸都是产盐带,特别是大宁河上游巫溪盐泉,至今仍然丰沛。大溪在当地读如“黛溪”, 所以先生认为“大溪沟是臷溪沟音变。从‘至’之音,皆具‘岱’音。此地是与巫溪盐泉区同在一个峡江内的自然区。正是巫臷文化的核心地区。他们是食盐有余的。所以稍有地位的人, 都能用大量的盐腌鱼殉葬。” [3]

对此,张良皋先生指出,巫臷地区的最老“居民”恰恰是二百万年以前的巫山猿人,这不能说是碰巧。此地的猿人,必能最早地越过“从猿到人”的门槛。

自宜昌溯江而上,沿途各县博物馆都藏有被称为“花边口圜底罐”和“羊角状尖底杯”的陶皿,到忠州数量达到“顶峰”——苷溪河口的中坝遗址,此类陶皿山积,连同其他遗物,总厚达9 -10,数以“巨亿”计。而且不止一处,哨棚嘴、瓦渣地、崖脚、杜家院子、周家院子、罗家桥……皆有此类“封藏”。中坝遗址由于河水冲刷,剩下一座面积约7000平方米的孤岛,海拔136 - 146。文化层从上到下的堆积依次为:南朝、汉代、周代、夏商时期、新石器时代。根据这些考古资料,证明7000多年前这里就是人类聚居区,其古老至少不亚于余姚河姆渡。遗物证明这一带的制盐技术在夏商时代即已成熟,达到了当时规模的“工业化”生产,比解池盐之采用先进技术要早得多。这里的人类活动不但早于尧、舜,而且“超三()迈五() ,直接溯人新石器时代;已经露头的文化层面叠压关系,显示的就是完整的、连续的中华历史纵剖面。我们也可据苷井口遗址群之例推论:自西陵峡口溯江而上,秭归(包括兴山)、巴东、巫山、奉节、云阳、丰都、涪陵、忠洲,都是产盐区,当然都是人类乐于聚居的地区。长江上溯到宜宾直入滇北、清江、乌江等流域,同样都是产盐区,这里也当萌生古代文明。这些地带概可称为巴域。蜀人聚居的地带有自流井、贡井……,比较完善、流传至今的井盐生产技术虽然并不很古,但远古时代这里的盐源必已以各种方式露头,所以才能萌生古老的巴蜀文化。[4]由此可知,巴域盐源是中国古代最古老的盐源。

人类跨入文明的最重要标志是农业。大溪遗址大量谷物,证明《山海经》所叙臷民“食谷”确非虚语。尽管臷民可用食盐向外界换取谷物,他们自己也已发展谷物种植。没有食盐的谷物毫无意义。谷物内的盐分远不足以满足人类生理需要。食谷的人必须同时摄取食盐。所以谷物种植必须与食盐供应辅车相依,也就是农业与盐业必须形影不离,而且盐业要先行一步。巴域是中国古人最合适的老家,但也最早“人满为患”。光是当时规模的“人口爆炸”,就足够成为民族大迁徙的第一动力。 不过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为古人提供足够的盐分,古人如何解决他们的盐源呢?氐羌族群学会了游牧,牲口就是他们的活动盐源。饮奶食肉 的人群是从牲口身上间接摄取盐分的,所以他们有本事远走高飞,从中国西南迁到西北。据任乃强先生考证,岷江河谷无险滩深峡,到处水草丰美,所以氐羌人群可以往来无碍,他们很容易占领中国西北。一旦到了甘、宁、青一带,就可发现很多盐池,盐源的取得更不成问题。[5]

百越族群从中国有迁往东南,这一带是无盐带,但有丰富的鱼类,百越古人“饭稻羹鱼,”从鱼类身上间接摄取盐分,不但足以生存,而且可以发展农业。百越族群何时发明煮海为盐待考,但从春秋晚期吴国之突然强盛,力足到中原争霸,可知百越海盐之开发应在春秋早期,乃能为吴之强盛奠定基础。

百濮族群的迁徙路线在氐羌和百越之间,他们肯定会分途向江汉平原、南阳盆地和汉中盆地迁徙。一路之上,他们所到之处都是无盐地带——发现解池应是较晚的事。这一族群之发展农业,相当长期是依仗“老根据地”的巴盐。所以老根据地的巴人很早形成一个行盐的商业民族。[6]而这个行盐商业民族的足迹所履之处,便是中国最古老的盐道。任乃强先生在其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书中附有《巴族历史发展图》,其中绘有巴盐舟可达范围,比巴国极盛时疆域还大。以长江为主干,东可达楚境江陵,可达蜀境成都,北面已入秦汉中地,南面深入今贵州亦即当日楚境。其实巴盐舟未必不可顺江而下,直达吴境。历史学界早已公认,殷商时代的中国人行舟即已使帆,巴盐舟到达吴地并非不可想像。

最古老的盐道之二便是“巫溪卤管栈道”。据今地方志可查,唐代理财能臣刘晏对巫溪盐产进行过建设。在巫山大宁河小三峡的西岩绝壁上,凿有上下两排距水面等高的石孔,游人可见其一直延伸到大昌古城,张良皋先生称为之“巫溪卤管栈道”,而非被导小姐常解释成的行人栈道。 上面一排,肯定是唐朝所凿,地方志载“小河石孔,唐刘晏所凿,以引盐泉”。这条栈道大概也算得世界上较早的工业栈道,表明巫溪盐产在唐朝已相当正规化。但刘晏所凿的栈道居然不算最早,其下面一排竟是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4)所凿。显然因为标高太低,曾遭洪水冲垮。所以刘晏要升高更凿。汉朝所建卤管栈道比刘晏要更早八百多年,这大概也就算得世界最早的工业栈道了。地方志对此也有记载“汉永平七年修,引大宁厂盐泉于巫山熬制。”确切无疑,巫盐之生产在东汉初年即已工业化。巫山产煤,盐泉到巫山熬制肯定用煤为燃料,而且熬盐的“牢盆”,必用铁锅,也就是盐、煤、铁三结合的正规工业。巫溪卤管栈道的意义还不止于上述。人们可以推断,巫溪盐泉之开采必己历时千百年,烧尽了巫溪群山的木材,才必须远程输送到巫山长江岸边。这也表示,巫溪盐泉早已开始人工熬制,而不是像解池那样长期靠天吃盐。

3)横亘东西、勾连南北的汉水流域古、近代盐道

“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巴盐既出,天下索求。不知起于什么时间,三路盐运大军齐聚白鹿镇,将巴盐源源不断地运出大山。”[7]在古代航行技术较为原始和落后的情况下,难以想象人们可以轻易驾驭长江,可以推测的是,那时巴域食盐向四面八方的流散恐怕主要是依靠汉水流域的古盐道了。从巫溪大宁厂这一始终畅旺的盐源经陕西镇坪有古盐道通往湖北的竹溪、竹山、房县,路程都在100公里左右,运盐马帮只需两天便可到达。这一带北距今汉水河道不到100公里,正是古庸国的核心地带。大宁河东面的神农溪、香溪古代都产盐,也与庸国紧邻。从古庸国往西北可到安康和汉中盆地,经汉中盆地翻越秦岭,可到达关中,由关中向西北,可延伸至青海、甘肃一线;经堵河,入汉水,进入汉水支流丹江,往东北穿过南阳盆地,便可以进入广大的中原腹地;由汉水一直向南,经过汉口,便可进入长江,顺流而下,一直可以到达江淮和东海一线;而从汉口过长江,一直可以达到湖南、广东、广西;发展余地很大,辐射空间和纵向延伸非常之大,所以,汉水流域古盐道在古代被学者们视为“南方的丝绸之路”。[8]

这条古老的盐道一直沿用到明清时代。自明朝中叶以来,不少游民进入川鄂陕边界谋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从四川贩运“私盐”来汉水流域上游地区进行交易,为了避开官方的缉私,盐商多从竹溪、镇坪、柳林、神农架往返,于是这里就形成了一条沟通川东、鄂西和陕西的川陕鄂古盐道。这里仅以神农架古盐道为例,说明当时古盐道运作的情形。

神农架古盐道有两条主要通道:一是从保康的马桥沿南河水路上溯,到阳日,再经过山路从松柏到宋洛、徐家庄、黑水河、板仓,最后穿过大九湖进入四川;二是从房县的范家垭经神农架的赶集沟、九里十三湾、弯腰树、玛瑙池、三道沟、天池垭、苦桃园、老爷崖、莲坪、红花塘、七里扁、板仓坪、东溪、大九湖的自生桥进入四川。两条古盐道在神农架境内均达100多公里。

在《阳日湾万寿宫碑志》对神农架古盐道有清楚的记载:“房之南,山水颇奇,林木亦茂,而阳日湾距治百八十里,虽僻处乡隅,然南走宜施,西通巴蜀,东下襄樊,亦四处之要道也,故海内客商多至此焉。”

神农架古盐道穿过巴山蜀水,一路崇山峻岭,险谷恶水。沿途既有密林深谷、又有旷野平坝;宽敞之处可以行车,险峻之处则“心频惊而畏缩,足将进而趑趄”、“雾从人面起,云自马头生”。天池垭海拔2100米,顶有积水,下有深潭,登百步梯而过,惊险之状如上九天。光凭地名就可领略险峻。如阎王鼻子鬼门关脚痛垭……有的路段仅仅只有一脚的宽窄,稍不留意,就被摔下山崖。“在沟壑山水间行走,山洪、坠石、虎狼、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威逼着盐客,就连许多小小的毒虫也时刻威胁着人类的生命。丛林中,有一种长不过5公分的名叫干柴棒的小虫,其毒能使人顷刻间丧命。还有一种叫铁线的奇虫,黑黑的如一节锈铁丝,缠住动物后就会使劲箍住不放,而且越动箍得越紧,牛尾巴都箍得断,令人闻之毛骨耸然。古盐道上,随处可见的古岩棺可以佐证,不知有多少人为生活所迫或抱着财富梦想,而客死他乡、魂归峭壁。”[9]

清同治五年编撰的《房县志》载:房县与巴蜀秦陇毗连。千山万水,林深菁密。舟车不通,商贾罕至,民只力田自给。耕者得食,不耕者则不得食。清道光30年(1850年),众挑夫捐资修路筑盐道,也为自己找条活路。光绪年间,数百人拿着凿子、锤子、钻子在悬崖上凿一条通四川的路。汗水把山崖都浸湿了,鲜血也把岁月都写满了,小伙子都凿成了老人,一条三里长的石阶才凿出来。人们纷纷涌上山口,迎接那些开路的壮士。从此这里称为三里匾,也算给壮士们送了一匾。[10]

古盐道上常年累月奔走着数百背夫和马帮。背盐工的生活充满辛酸和危险。背盐工在当时称为盐背子。有支歌谣将盐背子当日的艰辛描绘的很形象:“四脚爬坡百步梯,丁杵磨烂蔑背篓,儿背盐砣爹背儿,空肚背回空背篓。爹把儿子背成人,儿子把爹背进土。”他们出门时要带足沿途的食粮,在去的路上,把一袋袋写有自己姓名、做有记号的干粮寄放有沿途客店里,以便在返回的路途中充饥。有时住店晚了,客店的通铺上已睡下太多的人,店老板就用一根粗木杆沾上水,使劲往人堆里插。木杆两边的人受到冷的刺激,猛的一惊,让开一条缝,后来的便趁势钻进去。沿途的岩龛也是背盐工经常栖息的地方。夜晚,在岩龛下生起一堆熊熊大火,既可烧饭取暖,还能驱散野兽。

盐对古盐道上的盐背子和古盐道地区的民众来说,真是宝贵之极。当地有句谚语说:“能说会道离不开钱,酸甜苦辣离不开盐。”再好的菜没有盐就没有味道。盐是百味之首。据说,当时没有盐,就逼着当地人用百年的老墙土来熬硝盐。一口大铁锅,装满老墙土,架起大火来煮几天,涝起石子后再煮,最后熬得一砣黑糊糊东西。说它是盐,涩的人张不开嘴;说它不是盐,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点咸味儿 。这对长年不沾咸味的人是多大的诱惑啊!用硝盐炒菜还是吃的津津有味儿。大姑娘出嫁、生小孩,娘家人送礼的喜担子里,总有一小包用红纸包住的盐。有了这一小包盐,就算是重礼。富绅们斗富,不斗家有良田万亩,不斗日进斗金,先比家有几斗盐。一直到了临近解放的几年,国民党的钞票贬值,许多的铺面商号都明白昭示:“拒收法币。”钱不收了收什么呢?收盐。房县就出现了所谓“以盐为锭”的时代,盐竟做为货币在市面上流通。商号的柜台上都象药店一样放个戥子。据资料载:一钱盐就可换三尺棉布。十几斤黑木耳才能换一斤盐。穷人常年不沾盐味儿。湖北省国民政府1941年派团考察房县后撰文:“食盐为穷人之大荤,即使城区人食盐亦不多,山中有终年没有盐食者。”逢年过节时,用丝线拴紧铜钱大的盐粒,在汤锅里走一趟,算是用了盐。盐店关门打灯烊前,外边围着一大群拿着扫帚刷子的人,蜂拥而上,抢着打扫店堂的地面,就连上门板的道糟也细细地抠上一遍。人们把这些地灰用水一浸,然后控出水来炒菜,好沾点盐味儿。

盐在那个时代虽不是稀世珍品,便也可用一斤盐从山民那里换取十斤黑木耳或三斗包谷,还可以换取皮革和贵重药材。因此,盐也成了啸聚山林的强盗猎取的对象。背盐工得结伴而行,时时提防他们的袭击。古盐道有一处地方叫“九条命”,就是因为九名背盐工被一群强人抢走盐,人被捆在树上冻饿而死得名的。一年又一年,无数条挑夫的性命在古盐道上丢了,山前山后的坟堆一个接着一个。古盐道是人的白骨和英灵铺就。盐背子实际上是拿命换盐。[11]这种视盐如命的时代烙印因为深深地融入了当地人的血脉和本能之中,所以,直到解放以后许多年,通了汽车,海盐进了房县,一公斤食盐只花三毛钱,人们还是十分爱惜盐,做出的菜都不咸。山里人进城啥也不买都行,都得扛一袋盐回去。有一回风传食盐涨价,上了点年纪的人便触动了陈伤旧痕。排着长队花着大把票子囤盐。有的人家的存盐能吃二十年也吃不完。

盐背子许多是帮会中人。帮会无疑是社会的消极因素,但在一个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起到了保护土特产进入贸易流通领域的作用。尤其在清末民初,时局动荡,工商业受到极大地扼制,帮会的作用就更加明显。盐背子拿着青红帮龙头大爷的帖子,就可以减少土匪的滋扰。

在当时的盐道上一直流传着一个既凄凉而又不乏人间暖意的故事:一天,一个盐背子在古盐道上碰到过一伙人,脸上脖子上抹得尽是黑锅烟,咋咋唬唬地吼着。盐背子打头的问:老大,贵姓?这是洪帮中人对暗号的黑话。脸上有锅烟的人显然不是道中人,听不懂,什么帖子也不管用了。他们恶狠狠地说道:识相的,把盐砣子留下,捡条命从我刀下过去。谁要是活的不耐烦,就来试试我的刀快不快!盐背子们说这盐一粒也不是我们的,是盐掌柜的。从您的刀下是过去了,盐掌柜的刀下可过不去呀!一边要盐,一边根本无法给,一场生死搏斗瞬间爆发。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一会儿,尸横遍野,惨不忍赌。这个老盐背子也挨了一刀,但没有死,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这时,又听到呻吟声,原来是一个脸上有锅烟的人也还没断气。本来不想理他,禁不住哀求声惨。原来他们不是土匪,是山前的种田户,闹灾没收成,老婆也饿死了,家里也断了炊。没有活路,只得随着大流来抢盐。濒临死亡的盐匪哀求盐背子君子不记仇,救救未满三岁的娃子,说完就断气了。身受重伤但侥幸没死的盐背子,艰难而无奈地找到他家,领走了娃儿……

除了盐匪,古盐道上还有更为可怕的青楼赌坊。“听老人们摆古,生死盐道,不怕贪官酷吏,就怕青楼赌坊。贪官酷吏讲究的是源源不断地进财,所以对盐客们每次都只是盘剥一点血汗钱。青楼赌坊则讲究的是通吃,杀人还不见血。一趟贩盐路,恰如西天取经,遍布盐道两边的青楼赌坊,如八十一个机关,关关都无不凶险。二八佳人,虽是柔情似水,那得拿巴盐来滋润;摇宝掷骰,一本万利,那是真实的谎言。定力稍稍差一点的人,妻等子盼,盼回家的却是身无分文的乞讨汉。本来是美丽的白鹿街,竟被那些粘上就晦气的盐客们蔑称为‘王八街’。”[12]

但古盐道却给盐道延伸之地的经济带来繁荣。《阳日湾万寿宫碑志》载:清至民国初,仅阳日湾有商船40余艘,骡马100余匹,镇上居民600余户,商铺50余家,是盐、木耳、苞谷、皮革、药材等产品的集散地。一个地处大山腹地的闭塞小镇,能有如此的繁荣昌盛景象,即便是在交通高度发达、改革开放已大见成效的今天也很难见,但是,它却能得以出现在近两百年之前,由此便可推测古盐道在推动经济、繁荣社会方面巨大的力量了。

总之,古盐道展示了盐道延伸之地的历史和文化发展的轨迹,以及古盐道在聚合东西、勾连南北各民族和经济文化上的重大作用,对研究有史以来中国的盐源开发和盐运,对研究汉水流域人们的风俗人情和社会历史、汉水流域历史上在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都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 任乃强.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10.

[2] 张良皋.巴史别观[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5.

[3] 任乃强.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10.

[4] 张良皋.巴史别观[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5.

[5] 任乃强.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10.

[6] 张良皋.巴史别观[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5.

[7] 胡哲.武当方园[M]. 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5.

[8] 胡思勇 易伟.神农架发现川鄂古盐道[A].湖北日报[N],2000年08月01

[9] 胡哲.武当方园[M]. 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5.

[10] 房县志[M].

[11] 房县志[M].

[12] 胡哲.武当方园[M]. 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