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散神不散”与散文发展
马平川
检视20世纪中国散文理论的变迁,1961年《人民日报》“笔谈散文”大讨论,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这场讨论对散文实践经验的观察与思考,对于散文文体的探讨和分析,是建国十七年来真正意义上的具有理论建树的散文批评,直接推动了的散文的繁荣与发展。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肖云儒提出的“形散神不散”。 “形散神不散” 作为一个重要的散文理论主张,曾长期主导散文写作,而且影响波及当代散文的发展,也引起广泛持久的争鸣和研究。时隔49年的今天,对“形散神不散”的审视与反思,有助于我们深刻认识把握“形散神不散”的本质,进一步推动散文研究的科学发展。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这个时期的散文由于受到“左”的文艺理论和僵化观念的影响,作家基于统一的思想表现模式,限制了散文创作题材和体裁的多样化。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散文,散文进入一个开阔而自由的天地,作家的创造生命得到了极大的解放,赢来了当代文学史上散文创作的又一个高峰期,1961年被当代文学史称为“散文年”,涌现出杨朔的《雪浪花》、《茶花赋》、《荔枝蜜》、刘白羽的《灯火》、《日出》、《长江三日》、秦牧的《社稷坛抒情》、《古战场春晓》、吴伯箫的《歌声》、《记一辆纺车》,冰心的《一只木屐》、曹靖华的《花》、《好似春燕第一枝》,袁鹰的《青山翠竹》、魏钢焰的《船夫曲》等都曾在读者中广为传诵,脍炙人口,在当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正是在散文走向复兴和发展的关键时段,《人民日报》副刊从1961年1月28日至6月5日,开辟“笔谈散文”专栏,先后发表了老舍的《散文重要》、李健吾的《竹简精神--一封公开信》、吴伯箫的《多写些散文》、师陀的《散文忌“散”》、凤子的《也谈散文》、柯灵的《散文——文学的轻骑队》、蹇先艾的《崭新的散文》、秦牧的《园林·扇画·散文》、许钦文的《两篇散文,两种心境》、肖云儒的《形散神不散》、菡子的《诗意和风格》等二十篇文章。就散文的文体、内容、形式、风格、体制等展开热烈的探讨和研究。“笔谈散文”从根本上推动了当时散文创作的发展。
肖云儒在《形散而神不散》中指出,所谓“形散”,是指“散文的运笔如风、不拘成法,尤贵清淡自然、平易近人”。所谓“神不散”,是指“中心明确,紧凑集中”。“形散神不散”的观点,不胫而走,成为指导散文写作的基本理论,受到广大读者和文学界的肯定和推崇。“形散神不散”作为散文写作的定义与特点,写进一些大学、中学教材和理论著作,几乎成了散文作者自觉或不自觉遵循的不二法宝,“形散神不散”的影响远远超过它产生的时代,成为散文写作一种极具权威性和代表性的观点。
八十年代伴随着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在““双百”、“二为”方针正确指引下,散文的复苏与发展是放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过去对散文写作的思想束缚被打破,作家们释放他们的艺术创造力,尽情抒写他们的自由灵性,散文的泱泱春水在时代的转机中赢得了开闸泄洪排沙的最佳时机,一泻千里。浩浩荡荡,瀑布般喷涌飞泄而下,形成文学大潮一道特有的壮美景观。此时的散文艺术思维呈现出多元化拓展的态势。散文作家和理论家不但冲破五六十年代的思维模式,而且向更深入更开放的层面拓展。此种形势下,散文批评首先集中对于建国十七年散文的重新认识、评价与梳理上,对长期主导散文创作的“形散神不散”的质疑、论辩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
“形散神不散”引起评论界、散文界长达数几十年的论争。松木、吴欢章、林非、俞大翔、王尧、叶公觉、郭风、杨振道、曾绍义等先后撰文围绕“形散神不散”的展开论争。普遍认为“形散神不散”造成散文单一化和模式化,形成自我封闭的框框。这些观点在《文学评论》、《河北学刊》、《散文世界》、《散文选刊》等发表,在文学界引起极大的影响。成为中国当代散文发展史上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之一。
对于“形散神不散”,要有公正客观的评价和认识,既要以今天的眼光认识到“形散而神不散”的局限,更要理解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形散而神不散”对当代散文创作和理论的贡献。在60年代初的散文复兴中,杨朔、秦牧、刘白羽被认为是成就突出、且对当代散文艺术作出贡献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分别构成了五六十年代散文写作的三种主要“模式”,在一个时期产生广泛的影响。“形散神不散”并和当时秦牧、刘白羽、杨朔等作家的散文创作联系在一起,成为当时散文理论和散文创作互相印证的散文现象。“形散神不散”的特性在当代社会找到了立足之点。也就被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客观的讲,虽然“形散神不散”对散文的概括不免单薄和模式化,它的确没有跳出特定时代“左”的和形而上学文艺思想的阴影。但它很简洁准确的概括了当时散文文体的基本特征,是对当时散文的思考和回应。范培松在《中国散文批评史》中指出,“把‘形散神不散’作为散文的文体的最主要特征这也是对散文文体的一种皈依。但它实质上是对20年代鲁迅提出的散文‘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有破绽也不妨’的一个矫正”。
在当今散文写作的个人化、世俗化、和多元化中,“形散神不散”不可能概括散文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但它确实代表了一种类型散文的特点,“形散神不散”的主张在当时规范了十七来散文的审美风貌和品格,在那个特定的社会历史时代有其合乎规律的一面。近年来虽然不断质疑、排拒“形散神不散”这个说法,但时至今日仍然沿袭“形散神不散”的传统手法写法的散文仍然长久不衰。比如余秋雨的散文如《道士塔》、《白莲洞》等,具有形散神不散,托物言志的特点。当年具有“形散神不散”特点的散文至今也还有读者,一版再版,在散文发展史上依然有着应有地位。
“神”是指主题“中心明确,紧凑集中”,这确实是带有那个时代烙印的一种简单化表述。当然,我们今天面对理解散文得有“神”、不能散“神”的看法,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散文的发展而不断丰富、深化。应该建立在对散文之“神”更宽泛、更深广的基础上的。形是外在的形式,神是内在的本质。“神”就是散文的“精气神”,既是指贯穿散文主题和情感脉胳,也是指灌注于全篇的神情、意蕴、气韵、理趣、性情等,属于更高层次的审美理想。“神”是散文的灵魂,是散文无处不在的精神气息,纵横跌宕在景观或物象中,一团氤氲地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散文大家苏轼在《答谢民师书》中说:“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把抒情、状物、写景、说理、叙事等多种成分杂糅起来,以胸中的真实感受为主,展开联想和想象,放得开、收得拢,文章结构似乎松散,但却于漫不经心中贯穿了意脉。气韵生动,摇曳多姿。
在当前消费化、快餐化、娱乐化的文化环境中,我们被太多漫不经心,拖沓沉闷,“无形无神”的散文包围,使人麻木昏睡的时候,“形散神不散”仍然给我们以启示。“神”乃散文之灵魂,散文之血脉。人失神,则目光呆滞,面色无华。作为呈现主体心灵世界的散文若失神,无神,散文则无形,无气,呆板木讷。使人读之索然无味。当下一些散文偏离了创作的正道,当下一些散文偏离了创作的正道,以致鸡零狗碎、寡情少趣、芜杂低俗,陷入一种“精神迷失”的困境。缺乏内在意蕴与神韵的开掘,忽视了情感体验的深度和浓度,自然就没有生机。只有渗透着作者主观情志的“神”的契入、融合,才得激活并启动散文艺术想象和创造,最大程度的抵达思想的本质真实,自然而然地进一步拓展散文的审美空间。
散文的勃兴与发展,是与前进时代的精神,思想主流的要求,与发展社会中人的审美需求分不开的。散文应着眼于人的心灵开掘和人的全面发展。散文要最直接、最具体地展现、体现时代发展方向与社会进步要求的思想和精对散文起着春风化雨般的营养神主流。我们今天的时代,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时代,更加文明开放和谐的社会,对散文起着春风化雨般的营养、滋润。充足的雨水和阳光,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一定会浇灌,催生出四季常绿的散文阔叶林。为我们营造丰饶的精神绿洲。全民的审美意识在不断提高,散文的性灵会更自由更畅达的抒写,而“形散神不散”的主张也应该蕴藉更多的可能性,在新的文化语境下获得它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