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感觉


 

中医的感觉

 

赵焰

 

我对中医实在谈不上内行,甚至连入门也谈不上。我只是感兴趣,而且“大道相通”。无事时读《黄帝内经》,读《本草纲目》,读《中医学基础理论》,我更多的是从“理”上来认识它。中医的玄妙之处不在于它的严密性和实证性,而在于它之中渗透着一种神秘的感觉。所以我读中医书,就如在读一本古人随笔,如同李笠翁、袁枚之类的随笔。

 

李时珍《本草纲目》草部在何首乌一节中引用了唐李翱所撰写的一则故事,说一个老人年五十八,无妻子,后来服用了酷似人形的何首乌,发乌容少,十年之内,即生数男……这个老人初尝何首乌,不是其它原因,而正是因为何首乌的形状,看何首乌极似人形,便推测能补人的精气。这种感觉还真对了。所以《本草纲目》说何首乌:止心痛,益血气,黑鬓发,悦颜色,久服长筋骨,益精髓,延年不老。人参也是这样,最初的发现者肯定是觉得人参貌似人形,为地中之精,有神性而尝之。

 

有人说中医的臬圭《黄帝内经》跟《周易》一样,是上一个冰河纪的产物。因为《黄帝内经》里化繁为简的高妙,绝非莽荒时代的古人所能揣测,玄妙之处令人匪夷所思。甚至连现代科学以及医学对它简单的至理都无法验证。南怀瑾说《周易》和失传的《连山易》、《归藏易》以及《内经》是关于整个宇宙和人类的大书。《黄帝内经》与中医手段的对比,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细小的身子顶着一个偌大的脑袋——它的哲学思想高妙至极,而它的技艺与方法又很低陋。有关中医的这些印象都是可以深入展开的,不提。

 

《黄帝内经》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审明之府也,治病必救于本。中心是讲阴阳,讲平衡,讲对称。从这点出发,中医认为凡是草木树叶相对而生的,都可以入药。果然是这样。从《药物辞典》中可以看到,几乎全部中药的茎叶是对生的,不对生的植物几乎不能入药。真是怪事。中医中的“五行”学说也是这样,说相生相克容易,具体判断,却是比较困难的。中医凭感觉下判断,凡属于动的、热的、在上的、向外的、明亮的、亢进的、兴奋的、强壮的等等都为阳;凡属于静的、寒的、在下的、向内的、晦暗的、衰退的、抑制的、虚弱的皆为阴。但阴中也有阳,阳中也有阴。这就让人难以把握了。更令人难以捉摸的,是中医所说的“气”,“气”分多种,有元气、宗气、营气、卫气以及脏腑之气等,这个气是如此难以捉摸,也给脉相和诊断带来相当的难度。中医的脉相也是如此,所言的“浮、沉、迟、数、洪、细、滑、涩、弦、濡”等几种脉象,与其说是一种精确的判断,不如说是一种感觉,一种很微妙的意断。曾经有中医学院的学生跟我谈起中医,他说脉诊完全是骗人,根本也测试不出来。他振振有辞地申辩道:要是脉相真有差别,为何不用电子计算机来进行确诊呢?这个学生的结论显然有些大胆。但又有人驳斥说,脉相把握好的中医都有神通,因为没有深厚的功力与实验,要分辨这么多微妙的脉象,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钢琴家指上的功夫,又岂是电脑所能左右的。正方似乎有道理,反方也有道理。

 

因为感觉的难以捉摸和判断,中医中掺杂“鬼画符”似的巫术成分就特别多。这当中有很多是医学地理学、医学天文学、医学心理学等等的夸张、扭曲和变本加厉。例如看病时以生辰八字为重要因素,以月圆缺为佐下药;夸大精神的力量,自己想着病会消失病就会消失;或者烧香叩头念咒等等。中医自古就有很多巫的成份,孙思邈《千金方》是如此,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是如此,至于张华《博物志》、葛洪的《抱朴子》就更是这样。鲁迅就曾对这些故弄玄虚极为反感,他在《父亲的病》一文中记载说,中医陈莲河曾开过一付药来医治他父亲的病,其中有一付药引子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生活的。蟋蟀要原配的,这样的离奇药方,真是天知道!中医的故弄玄虚,误人不浅,这也是导致鲁迅愤而学西医的主要原因。

 

查《朝花夕拾》人民文学八四年版《父亲的病》一文,无意中在注释中看到“医者,意也”的解释。想必这也是与中医的感觉极有关联的。“医者,意也”语出于《后议书·郭玉传》:“医之为言,意也。腠理至微,随气用巧”。又宋代祝穆编《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唐许胤宗善医。或劝其著书,答曰:医言意也。思虑精则得之,吾言所解,口不能宣也。”从此二则引用中可以看出,中医应是一种模糊概念吧,其中的玄机说不得,不可说。因为说不得,不可说,也就给了很多人以可趁之机,这也难怪中医当中的骗子会有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