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若欲修行,在家亦得——士大夫禅诗选析(1)


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若欲修行,在家亦得——士大夫禅诗选析(1)

       

       士大夫们不同于出家的僧人,僧人,特别是那些被尊为“祖师”的见道禅师,他们的身心就是禅,他们的行住坐卧、语默动静无不显示着禅的气息和魅力,从而引起了处于红尘世间中的士大夫们无限追慕之情。

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士大夫中就有着较为强烈的隐士观念,并与老庄的道家思想融为一体。南北朝时期的玄学,又不自觉地将儒释道思想熔为一炉,并在情感上给当代及后世士大夫们很大的影响。士大夫们毕竟是入世之人,佛道思想,特别是唐宋以来的禅宗思想,是他们在入世中把握心理平衡的重要精神力量。他们当然不可能将全部身心投入出世之道的修行中,但却可以把相当的精力投入其中,以作为自己事业和精神的动力补充。以诗而言,禅又是中国古代诗歌“美”的内涵和尺度,“禅是诗家裁玉刀”,中国诗歌,就是从不自觉到自觉地浸润在禅的氤氲中的过程—一从先秦两汉,到唐宋元明清。这在《文心雕龙》、《沧浪诗话》到近现代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皆有详尽的论述。可以说中国众多传统的文论、诗论及浩瀚的诗文作品,离开了“禅”,就会风采委地了。

对于禅,禅师们是由内及外,而士大夫们则是由外及内,除了少数彻底进入禅门的士大夫类的“居士”外,更多的士大夫们,则往往处于仰慕和追求的状态中,这种差别,在我们所选录的诗中是一目了然的。有的是在禅内逍遥自在,有的在禅外观望徘徊,有的则孜孜不倦地企望“破门而入”……

 六祖大师在《坛经》中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这就给了在家修行的士大夫们极大的鼓励。唐末祖师禅的崛起,又进一步填平了入世、出世间的鸿沟,是以宋代士大夫对禅的了解和投入也较唐代为盛,宋儒理学的兴起,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特征。这一特征,表现在诗歌上也是如此,在我们所选录的诗歌中也是一目了然的。   

 因体例所限,本书不可能对众多士大夫的诗歌细加挑选,谨此选录一些与禅宗有直接关系的诗以飨读者,挂一漏万,亦非己力所能了。

宋之问(一首)

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

谪居窜炎壑,孤帆淼不系。

别家万余里,流目三春际。

猿啼山馆晓,虹饮江皋霁。

湘岸竹泉幽,衡峰石囷闭。

岭嶂穷攀越,风涛极沿济。

吾师在韶阳,欣此得躬诣。

洗滤宾空寂,焚香结精誓。

愿以有漏躯,聿薰无生慧。

物用益冲旷,心源日闲细。

伊我获此途,游道回晚计。

宗师信舍法,摈落文史艺。

坐禅罗浮中,寻异穷海裔。

何辞御魑魅,自可乘炎疠。

回首望旧乡,云林浩亏蔽。

不作离别苦,归期多年岁。

品析:宋之问在武则天时,文名冠于天下,诗文有锦绣之美,与沈佺期齐名,号为“沈宋”,一时被奉为文章宗匠。但因其先附张易之,后附武三思,又告发朋友,故亦为当时人所不齿。武则天去世后不多年,睿宗继位(710),即将其贬于广东钦州。玄宗初立,于先天元年(712)被赐死于钦州。

宋之问被贬于岭南之作,成就最高,这一首“谒能禅师”的诗,是宋之问贬往钦州,路过韶州拜谒六祖时所作。这是一篇罕见的、由著名文人所作的有关六祖大师住世时的长诗,是研究六祖大师的珍贵文献之一。

宋之问文才虽高,但人品下劣,于佛法上虽有常识,却毫无洗心之效,对禅宗更是门外汉,远不如后来的白居易等。他虽然拜谒了六祖大师,受到了某些启发,但也仅属“穷途之哀鸣”而已。虽然他有“吾师在韶阳,欣此得躬诣”的参叩过程,愿意“洗滤宾空寂”’“聿薰无生慧”。但终归是为了“御魑魅”,“乘炎疠”,使自己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而已,而且全都是耳闻的一点佛教语句常识而已。至于他对六祖大师的认识,也仅有“宗师信舍法,摈落文史艺。坐禅罗浮中,寻异穷海裔”的朦胧,连皮毛都谈不上,枉自见一次六祖大师,当然不能为他“消灾延寿”了,终于在第二年被朝廷“赐死”。

 

 

王维(二首)

过福禅师兰若

岩壑转微径,云林隐法堂。

羽人飞奏乐,天女跪焚香。

竹外峰偏曙,藤荫水更凉。

欲知禅坐久,行路常春芳。

品析:王维是盛唐最著名的诗人,在当时,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而王维可以说得上是“诗佛”了。人们熟悉他的许多诗,无不清新别致,悠逸平淡,大有禅趣。他倾慕佛经中所介绍的维摩诘居士,并自号“摩诘”。而后来他应荷神禅会禅师之请,写下了著名的《六祖能禅师碑铭并序》,与禅宗结下了不解之缘。下面我们来看这首诗。

“岩壑转微径,云林隐法堂。”一条小路,在山谷中盘旋而上,山是那么的深,林是那么的密,“福禅师兰若”——福禅师所住持的禅院,就隐藏在这云林深处。

“羽人飞奏乐,天女跪焚香。”进入寺庙,两廊的壁画极为迷人:那些长着翅翼的飞仙们在为佛演奏“交响乐”;美妙绝伦的天女们跪在佛下面焚香礼敬。

“竹外峰偏曙,藤荫水更凉。”穿出佛殿、竹林外看见群峰之巅晴开了,阳光正照耀在座座峰顶,山色苍翠欲滴。而岩壁、林上密布的藤蔓,与流于其下的涧水,又给人带来阵阵的凉意。

“欲知禅坐久,行路常春芳。”修行必须坐禅,禅坐日久,心境空朗,百虑不生,神定气和,所见所闻,无不情趣逸然,如“春芳”在胸,再无平常那些喜怒哀乐忧恐惊的复杂阴暗心态了。这是王维自己习禅的心得和受用。在他的时代,“祖师禅”尚未流行,一般习禅的都依“如来禅”,故在王维众多的诗中,“如来禅”的气息极为浓厚,王维诗歌的美,也美在这“如来禅”上。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品析:这是人们很熟悉的一首诗,诗无达诂,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但王维的这一首诗到底是怎么写的呢?笔者以为,这是王维在其兰田的“辋川别墅”的“鹿柴”小庵内坐禅的感受,若不是得之于坐禅,是写不出这样扑朔迷离的诗句的。在这里,可以说是一团既混沌,又清晰的“定”。混沌在于神志光明的内钦,并与外境融合为一了;清晰在于对外境的明明历历,感受亲切,决非一般的写景诗。

孟浩然(一首)

远泊浔阳望庐山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品析:孟浩然是盛唐诗歌大家,一生不仕,以隐居为乐。他与王维交好,传说有一次在王维家中小叙,忽唐玄宗驾临,回避不及,躲于书案之下,被玄宗发现。玄宗久闻其诗名,请他献诗一首,哪知他华盖高照,御前献诗无意吟出了“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句子,使玄宗大为不快,说:“是卿自不欲仕,朕何尝弃卿。”当然这一来就永绝仕途之道,只好绝了“发财望”,死心塌地地当“隐士”了。孟浩然的诗与王维风格相近,但王维毕竟多了点富贵逸悦之气,孟浩然则多点山野朴直之气。这首诗,是他游泊浔阳(今九江市)所作。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孟浩然是襄阳人,乘舟挂帆,顺汉水入长江,到九江时,曲曲绕绕,也算是有“几千里”了。沿途未必无名山,只是没有能与庐山相当的名山。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今天黄昏,他的这只“包船”,停泊在浔阳城外,向南望去,那浔阳城墙墙影上高耸的峰影,不就是著名的庐山香炉峰吗?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我很早就拜读过东晋庐山慧远法师——远公的传记,景仰他的为人,使自己怀有坚定的出世之念,决不再染红尘。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这里,距当年慧远法师所创立的“东林精舍”——如今的东林寺很近了。虽尚未能入寺瞻仰,但在这黄昏之际,东林寺的钟声是那样的悠扬、清越,回荡在我的心中,回荡在这万里长江和浩淼的鄱阳湖上。

 

包佶(一首)

观壁卢九想图

一世枯荣无异同,百年哀乐又归空。

夜阑鸟鹊相争处,竹下真僧在定中。

品析:包佶,唐玄宗天宝六年进士,一生沉浮不定。这一首诗,对佛教的空观入处真实,是一首不错的绝句。

“一世枯荣无异同,百年哀乐又归空。”俗话说,三穷三富不到老。人的一生,有几个能一帆风顺的,真正彻底无饭可吃的又有多少?叫花子还有一碗馊稀饭嘛。所以,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一生一世必然是枯荣相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命运对人们来说,到底是“同”,还是“异”呢?当然各有各的“命”,说同也不是,说异也不是。但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百年哀乐又归空”。这是谁也逃不了的铁的规律。

“夜阑鸟鹊相争处,林下真僧在定中。”包佶在朝中饱历争斗,早已有浓厚的出世之心。“蜗牛角上较雌雄,世界竟有许大?”在名利富贵面前杀红眼的,知道百年之后是什么情景吗?这犹如夜深了,乌鹊们在树枝上争巢,斗得羽毛横飞。那知就在树下,就有一位“老僧”入定,对这激烈血腥的场面不知不问一样。包佶自己也是如“老僧入定”一样,看待朝中“鸟鹊”们的争斗。

李白(三首)

别东林寺僧

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

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

品析:李白诗名之盛,在中国古今堪称第一。这是因他情志高妙清逸,浑然天成,不假雕琢,平生又好作方外奇思,不是平常人呕心沥血可成。这一首诗,看似平淡,但画面隽永,情境交融,了无点尘。

“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李白在庐山,以“谪仙人”的身分漫游,所到之处,无不盛情接待。这是他在庐山东林寺盘桓数日后,在“月出白猿啼”之时辞僧下山,可谓潇洒之极。

“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东晋高僧慧远法师是庐山佛教道场的奠基人,在他之后,庐山佛教长盛不衰。慧远深通经论,兼习儒术,戒律精严,发誓一生脚迹不越庐山虎溪,以杜绝世间尘埃。慧远又是净土宗的始祖,在中国佛教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李白这里把为他送行的僧人全都笑呼为“远上人”,在送行之时,可不要坏了规矩,越过“虎溪”这一条禁戒线啊!

宿清溪主人

夜到清溪宿,主人碧岩里。

檐楹挂星斗,枕席响风水。

月落西山时,啾啾夜猿起。

品析:李白如同一位高级的“游方俗人”,虽未出家,但大半生都沉浸在神州东南西北的山山水水中。这里的“清溪”,不知是指江南哪一处。

“夜到清溪宿,主人碧岩里。”李白游兴极浓,每到山水胜地,总要游个尽兴而归,有时甚至是“秉烛夜游”。这里,他在山中游到天黑,方才找投宿之处。好在这位“清溪主人”也是雅士,别墅修建在山谷中的“碧岩里”,宿于此中,也不负于李太白了。

“檐楹挂星斗,枕席响风水。”躺在床上,目光透过门窗,掠过“檐楹”,还可以欣赏那满天的星斗。枕席之上,还可以欣赏清风和溪水琴鸣般的协奏。真是心中怡悦,无处不成雅趣啊!

“月落西山时,啾啾夜猿起。”李白昨天在山中转了整天,晚上又观赏“星斗”和“风水”,所以月落乌啼之时,方才昏昏欲睡。这时又睡不着了,为什么呢?“啾啾”猿啼可又是一难得的享受啊!说不定“猿”的主人就是一位仙人哩。

白鹭鸶

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

心闲且未去,独立沙洲傍。

品析:李白情趣之广,有如一位极善写生的画家,或极善捕捉镜头的摄影大师,对白鹭“动”与“静”两方面的描写可谓绝妙。

“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秋天本来就有一股寒人之气,而白鹭入水捕鱼,其势迅疾,使人目不暇接,真是“孤飞如坠霜”。捕食了鱼,悠然自得,“心闲且未去”,此地正好,又何须它务呢?故“独立沙洲傍”,有如老僧入定。

 

杜甫(四首)

题玄武禅师屋壁

何年顾虎头,满壁画瀛洲。

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

锡飞常近鹤,杯度不惊鸥。

似得庐山路,真随慧远游。

品析:后人尊杜甫为“诗圣”,正统儒家气最重,在诗中的地位,相当于孔夫子了。可是杜甫与佛教的关系也深,先醉心于禅宗,参叩于牛头宗的鹤林禅师,晚年又归心于净土宗。人们论杜诗,多注重其“儒”,而忽视其“佛”,故这里先略加介绍。这位玄武禅师已不可考,在《全唐诗》中,士大夫们与僧人们的题咏,大多难考,当时数十万僧人,上《高僧传》的却寥寥可数。而士大夫们又因避讳,极少有全称其名的,寺庙名字雷同的也多,且不冠州府县名,故留下了众多的“糊涂帐”。

这位玄武禅师,看来是一位绘画高手,在他的屋中,画满了壁画,以至杜甫开句就是:“何年顾虎头,满壁画瀛洲”。顾虎头即东晋著名画师顾恺之,瀛洲即道教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海上仙山之一。杜甫一进禅房,看见满壁彩画,皆为精妙,故有此喻。

“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玄武禅师室内壁上,画的是瀛洲仙山图,表现的当然是“赤日石林气,青天江海流”的情景。“锡飞常近鹤,杯度不惊鸥。”由于是壁画,画上的仙鹤、海鸥就在墙上,人来人往,品酒谈茶,它们也不会感到惊扰。“似得庐山路,真随慧远游。”这里,杜甫赞叹玄武禅师前世是追随庐山慧远法师修行的,是从庐山“东林精舍”的过来人。杜甫大概与玄武禅师交好,故在其壁画上题了这么一首五言八句,一气呵成,潇洒挥就,有情有境,不似老年作诗的苦涩。

上牛头寺

青山意不尽,衮衮上牛头。

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

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

何处莺啼切? 移时独未休。

品析:在盛唐一代,禅宗内名气最响亮的,除了“南能北秀”外,就是金陵牛头山的牛头宗这一派了。他们在江苏、安徽都有不少寺庙,禅风高古,极得士人们的崇敬,所以连杜甫这样的正统儒生,也去朝拜。杜甫是在天宝年间朝拜牛头山的,当时的住持是牛头山的第六代传人牛头慧忠禅师。慧忠禅师的师兄,名声更为响亮的鹤林玄素禅师也时常回来。杜甫在牛头山就见到了鹤林禅师。

“青山意不尽,衮衮上牛头。”杜甫这次上牛头山,看到的情景不仅是“青山意不尽”,在江南,哪里不是“满目青山”呢?更为奇特的是,朝中众多的大臣,那“衮衮诸公”们,也纷纷前往牛头山去朝圣。“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杜甫当时虽无功名,一介寒儒,但相当自信,并不以“衮衮”们为然,所以有“无复能拘碍”的自在感。杜甫学而有成,在儒学上的造诣,如同修行人“成真”——见道了一样,“浪出游”,随便出来走一走,原本没有什么目的和打算。“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虽然人流“衮衮”,但牛头寺气派大,规矩多,一点也不喧闹,加之杜甫心中也是宁静的,所以才有“静”和“幽”的感受,在“花浓春寺”和“竹细野池”尽情地享受。“何处莺啼切?移时独未休。”静中又有“闹”,不知林中何处,一只黄莺在引颈高歌,啼声婉转,并且经久不息。杜甫就这样’,陶醉在这花浓、竹细、春寺、野池和婉切的莺啼中。

望牛头寺

牛头见鹤林,梯径绕幽深。

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

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

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

品析:杜甫在牛头寺,看见了年高德韶的鹤林禅师(668752),此时杜甫不到三十岁,而鹤林禅师则已八十岁左右了。这是他下山时回望牛头山所写下的感受。

“牛头见鹤林,梯径绕幽深。”杜甫在牛头山上拜会鹤林禅师,直接的感受是禅机深玄高远,如同山上的“梯径”一样,穿云过雾,在密林中“幽深”盘旋。“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这是杜甫进一层的感受,禅所悦滤的心境,如“春色”一样,浮动在下山的路上。牛头寺暗藏玄机,天上的银河,似乎也被收摄在“殿阴”之中。“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白天不点灯,也不用灯。“灯”的作用是驱散黑暗。众生的心地,在未闻佛法,未见道开悟时,心里是一片黑暗。众生是看不见太阳的,所以要“传灯”,但能得到传授的也是少之又少啊!尽管如此,能够“布地”——把佛法禅法在人间传布出来,这可是比黄金更可贵的啊!

“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孔子周游列国时,有一“楚狂接舆”从孔子的马车边经过,唱了这样一首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之不谏,来者犹可追。”杜甫这里不像李白,李白有“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意识,对孔夫子不以为然。但杜甫对圣贤,当然这里是指鹤林禅师,是尊敬的,没有半点不敬之心,反而感到收益不少,懂得了“回看不住心”。“不住心”是《金刚经》的精义,六祖大师就是在这里见道。心不“住”于眼耳鼻舌身意,不住于色声香味触法,就是“无所住心”。达到这样的火候,还有什么说的呢?杜甫一生颠沛流离、困苦不堪,但一直做到了“哀而不怨”,保持了“中和”这种境界,不能说不与参禅有关。

陪李梓州、王阆州、苏遂州、

李果州四使君登惠义寺

春日无人境,虚空不住天。

莺花随世界,楼阁寄山巅。

迟暮身何得? 登临意惘然。

谁能解金印,潇洒共安禅。

品析:这是杜甫流寓四川时,陪同川北地区的四位太守,游梓州(今四川三台县)著名的慧义寺所写的诗篇。

“春日无人境,虚空不住天。”杜甫在四川虽是寓公幕    僚,生活清苦,平常诗作不离“忧患”二字。但一进入寺庙,心境就为之一变。虽陪同四位长官到寺庙游春,但也如“无人境”,不把权贵放在眼中,当然,彼此也是朋友,杜甫也犯不着去白眼。这里“无人境”,“不住天”,真是有“我法二空”包裹宇宙的境界和气概了。

“莺花随世界,楼阁寄山巅。”沿途所见,无处不春光大好,莺花随路、啼香伴人。而惠义寺那巍峨壮观的“楼阁”,就飞耸在山巅之上。“迟暮身何得?登临意惘然。”登上惠义寺的山顶,环看这四周的春光,杜甫再也压抑不住自己“迟暮”、年衰无为的失落感。尽管有“致君尧舜上,要使风俗醇”的抱负,但至今仍是一无所有,不由一阵阵感到“惘然”和茫然。

“谁能解金印,潇洒共安禅。”好佛好禅的人不少,上至朝廷部院,下至州县,有谁不常到寺院来祈祷,或参学一些佛理,并习练一些修行方法呢?但这仅仅是一种从外面的欣赏而已,并没有真正进入佛门,在坐诸公,谁敢于把自己的“金印”解下,辞官解籍,再遁入空门呢?没有嘛,舍不得那个“金印”嘛。若真的舍得下,那么大家一起共同“安禅”,才真正是“潇洒”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