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亲的缘故,母亲独自先回到了湘潭。中秋时,母亲从湘潭打来电话,我在昆明,听到她的声音,这一天,是我生日。她也告诉我,她住在金花阿姨家里,日子过得很好,让我放心。到十月节,又是放假,因为要处理父亲去世后的继承权事宜,手续邮来邮去很麻烦,母亲问我能不能到湘潭一趟,于是答应了。从昆明到长沙,近两个小时,再乘大巴到湘潭,又一小时,到达时已近天暮了,而湘潭的变化,似乎不小。这座曾经小小且不足四十万人的城市,现在已变得车水马龙,道路则更加宽阔,远非我少年时的记忆了。
母亲已七十四岁,身影越来越小,像个小老太婆,却似乎有无穷的力量。父亲和母亲,曾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大半生,也连同我和我妹妹。他们之间,属于传统老派的婚姻,加上父亲是右派,母亲是小土地出租,所以自我懂事起,他们就分居两地了,而我与妹妹,则穿梭往来于他们各自的身边,这样渐渐长大,也在这种流离之间养成了一些至今不去的个性和习惯,许多人认为我孤傲而喜欢天马行空,端的是因为了这样的童年和少年,而这样的习性,也让我难以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所以这些年都是满世界游走,也养就了信手而写的偏好。
金花姨和莫叔的家,就在一栋30年的老宿舍楼,要通过一条狭窄的通道,令人吃惊。
小街上随处可见的菜摊,上面摆着是湘潭人的家常菜谱,丝瓜、白萝卜、胡萝卜和扁豆等
金花姨做的家常菜。还有她的两个孙女和外孙女。煮雄鱼,炒鸡蛋,炒仔鸡,桂圆炖鸡汤等。金花姨最后才吃自己做的饭。
母亲74岁,金花姨70岁,在我的记忆里,她们从来没有老去过。
金花姨家的厨房,小小的,是中国普通人家的标准。
父母老弱之后,我将他们接到广州,三年前父亲去世时,我又远游重庆,未能送终于近前。而母亲倒是十分的坚强,安慰我说人死如灯灭,去就去了,不必有憾。当时儿子亚马在也,看他的神情有些木讷,我知道,这也是他成长必经的一个过程。而他的爷爷,最是爱他,多次对我说过,亚马心地善良,要好好培养。现在回想起来,家事絮絮,却是情深意长。而我的这些年,为梦想投入得过多,也未计过任何风险,终不如预期,所以难以一时自拔。母亲看我,只是娓劝了几句,这些年都是默默支持着,有时会拿出一千元钱来给我,告诉我她还有一笔两万元的养老金,让我不用担心她。
有很多次,一个人独自深思,也反复思考过一个人和父母以及妻儿子女的种种。尽管在这个国家,传统家庭与血缘在社会中占据着极高的权重,然而就我而言,却似乎总是相对的淡然。记得少年的时候,父亲总是给我讲故事,稍大一点,便开始了自己的远足,或顺着湘江而下,或溯流而上,出没在乡村和田野,于桑椹和乡间小径得到快乐,这样的快乐,从那时起,便已巨大过呆在父母的身边了,或者,我确是感受到了他们与自然之间的相通处,而现在游走于世界,也把亚马放到更远的世界上,也都是出于类同的感受。而我也并不会以为,亲情与信赖就会因此而改变。
金花阿姨,以及莫叔,是父母的同辈。而金花阿姨的母亲,又是父亲幼时的奶妈,与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宛如姐妹,因为这种世家的关系,所以很是坚牢。母亲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很是愉悦安定。而三十多年前,她们都曾是那么的年轻,而我,那时也不过是个腼腆少年,现在,她们都成了老太太了,莫叔也七十有三,而我却依然是那个少年,怀着至今不曾熄灭的梦想,再次回归到他们的身边。
晚上的时候,金花姨做了许多的菜,是典型的湘潭家常风味。桌上还有他们一双儿女和两个孙辈,一个外孙女,一个孙女,居然都念高中一年级了,长得健康而伶俐,让我想起远在新加坡的亚马,心里也祝他快乐。金花姨的居所,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分配的老式宿舍,建筑早已老旧不堪,楼道也很暗淡,空间拥挤而狭小,然而大家挤在一起,却也下其乐融融,让我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一切如初。
忽然间,想到自己的一惯,想到那个梦想,以及这么长久以来所执的观点,而眼前的似乎成为了一种印证:时间和空间,并不能改变一些事物,比如信赖、比如亲情,比如真理,因为,它们并不在时间与空间的尺度里。我们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但我们可以感受它们的确存在着,而且早已有无限的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