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云(一)
从北京到庐山
王先金 编著
第六章 “反冒进”周恩来检讨再检讨
“大跃进”毛泽东鼓劲又鼓劲
(8)
“信阳事件”后刘建勋到河南
1959年至1961年间中国发生大饥荒,较大规模人口在和平年代里非正常死亡。其中最早报告到北京的是河南“信阳事件”,这个地区当时人口850万,非正常死亡人口在百万以上。这当然是极其严重的事件,引起国务院和中央的强烈反应。在决策层讨论“信阳事件”之后,周恩来总理受中央委托起草了《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简称“十二条”。
1961年春夏之交时,时任广西区党委第一书记的刘建勋正在北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一天深夜,刘建勋已经吃了安眠药睡下,突然间电话铃声大作,原来是毛主席要召见他……毛主席和党中央要派他到河南去工作。
紧接着,中共中央书记处总书记邓小平代表中央正式与刘建勋谈话:“建勋啊,你命苦,57年广西出了问题,饿死人,要你去。现在河南饿死人,又得你去!”
7月22日,中共中央正式任命刘建勋为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同时兼任河南军区第一政委。
那时的河南
1959年庐山会议上,毛泽东讲到:“……河南120万基层干部,40万犯错误,3600人受处分,是个分裂。”
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习仲勋先后来到河南进行调查研究,都发现和批评了当时河南省委的一些错误做法。李先念看到信阳地区光山县人人戴孝、户户哭声的惨状后,对中南局第二书记王任重说:“西路军失败得很惨,我没有流泪,到光山看到这种情况流了泪。是痛心哪!”李先念回到北京后,对邓力群说:“他去过的村庄,妇女没有一个不穿白鞋的。”
在1958年11月召开的第一次郑州会议上,毛泽东对河南“大跃进”运动中的一些错误做法提出了批评。
1960年10月26日,“信阳事件”的材料送到了毛泽东手里,他立刻召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
1961年1月底,中南局领导陶铸、王任重主持召开了河南省委扩大会议,揭批以吴芝圃为首的省委存在的虚夸蛮干、欺上瞒下、闭塞言路、麻木不仁等严重问题。
原河南省委对前省委第一书记潘复生、省委书记杨珏、省委副秘书长王庭栋三人进行了残酷斗争和无情打击。潘复生平反后,刘建勋与他刚一见面,潘复生就放声痛哭,长久不止。刘建勋只能以“老同志要正确对待党内斗争”等话相劝。
当时,河南省的整个国民经济与人民生活都遇到严重困难。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深入信阳、豫东等地调查研究,看见广大群众因为没有饭吃而身患浮肿病,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地说:“河南的领导干部,就是怕资本主义。”
1962年春,副总理李富春到河南考察时,吃着掺上野菜的面团子感慨地说:如果河南人民都能吃上这个就好了。
河南的某一个村子有23名党员,饿死了20名,剩下的3人联名给毛泽东写了一封血书,却被扣压,并且要查处“肇事者”。信阳地区扣压的干部、群众上告信件就超过了12000封。
周总理教刘建勋“磕头化缘”
刘建勋到河南上任,首先必须解决的燃眉之急就是5000万人的吃饭问题。他到北京开会时,当面向周恩来总理求教。周总理对他说:“我给你想一个办法,就是挨门向住在北京饭店的几个省委负责人去磕头……”。
刘建勋使出浑身解数,先后找山西的陶鱼笳借面,找湖南的张平化、湖北的王任重要米,找广西的韦国清弄木薯,找安徽的曾希圣要红薯干……他又从新疆张仲翰那儿弄土豆,找到东北农垦局的党委书记张林池,要到了几千吨粮食。
刘建勋除了按照周总理教给的招数,四处化缘、八方磕头,以求尽早解决河南人民的吃饭问题外,以他为首的新省委还做出一个决定,即要求全省铁路的大大小小火车站,对无钱购买车票的逃荒灾民,一律不得阻拦或扣留,统统给予放行。
这一条,不知道救了多少河南的黎民苍生啊!
他们还妥善处理“反右”以来原省委对干部、知识分子队伍三次大的伤害和分裂,大刀阔斧地平反冤、假、错案,团结犯错误的同志一道工作。
借地渡荒
所谓“借地”,就是把集体的耕地“借给”农民三五分,让农民自己耕种,加上小片荒、自留地,平均每人可以达到一亩左右,不计口粮,不计征购,完全由农民支配,让农民吃饱。
河南省委的“借地渡荒”政策和安徽省等地的“包工包产责任制”一样,都是后来农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身和先声,对解决当时的饥荒是起不小的作用。但是实行“借地”后不久,刘建勋他们便逐渐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后来由他承担责任,向毛主席、党中央做了检讨。
“王青天”青海纠左
1958年至1961年,青海省以省委第一书记高峰为首的领导班子,在经济、文化非常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强制推行“大跃进”。1957年底统计青海人口265万,到1962年降到205万,减少60万。除小部分逃到新疆等地外,至少饿死45万人,占全省人口近五分之一。
当时,包括周恩来总理在内的中共领导人只知道青海问题严重,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并不清楚。1961年春,公安部副部长王昭被调任青海省委第二书记兼省长,主持青海党、政日常工作。
青海省在“大跃进”年代,不仅经济遭到空前破坏,人民群众死、伤惨重,公检法机关(尤其是公安机关)还运用专政手段残酷镇压毫无过错的人民群众。1961年5月,王昭到捕人最多的玉树州,途中被一群妇女拦住车子。那些妇女说,他们那里成年男人被捕光了,要求留下“人种”,使王昭非常震惊。王昭对省委和各级党委领导班子进行了必要的调整、改组,对几十名问题特别严重的领导人撤职、降职,对其中少数人作了司法处分。
由于王昭的到来,解散食堂、采取紧急救援措施,人口大量死亡的状况迅速得到扭转。人们发自内心拥护王昭,呼其为“王青天”。
(王昭后来在“四清运动”却执行了左倾路线,对青海省造成了重大危害,在文化大革命中也挨整,因病得不到治疗而死亡。)
60年代逃港潮
随着经济形势日趋危急,1959年4月当选国家主席刘少奇,以及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开始努力扭转毛泽东的激进政策。在地方上,也有一批务实派官员采取了一些灵活的政治经济政策。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就是其中之一。
20世纪60年代初,在陶铸的支持下,宝安县已经尝试全县对外开放,与香港发展小额贸易。
而促使宝安县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主要原因,就是当时已经初露端倪的“集体逃港”风潮。
宝安、香港两地民众原本往来密切,贸易频繁,港英当局没有加以限制。但到了1956年,边境遭到封锁,宝安群众的对外贸易几乎停止。政府不准群众下海捕鱼,给边区的生产带来了严重损失。
在宝安,曾经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港,家里只剩老和小。”
从1955年开始出现逃港现象起,宝安历史上总共出现过四次大规模的逃港潮,分别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1979年。参与者来自广东、湖南、湖北等全国12个省、62个市(县)。
逃港者多为农民,也包括部分城市居民、学生、知识青年、工人,甚至军人。逃港的方式,可分走路、泅渡、坐船三种。泅渡通常是首选。
当时对偷渡者的打击是严厉的。在20世纪60年代之前,边防战士对偷渡者可以随时开枪,许多偷渡者被打死在滩涂上和山里。
1962年,广东出现严重饥荒,大量居民手持一根四尺多长的木棒逃往香港。带头的偷渡者公开说:“谁阻挠我们,我们就用木棍和他们搏斗,冲过去,就算开枪也不后退!”
由于大量外逃,宝安地区许多村庄都“十室九空”。
在香港方面,60年代正值香港经济起飞,需要大批的劳动力,所以港英政府一开始对非法入境者采取的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政策。
在1959年至1964年之间,陶铸六下宝安,为宝安的发展“支招”。1961年6月,陶铸在视察宝安县时说:“香港宝安是城乡关系,香港是宝安的城市,宝安是香港的郊区。在深圳要建立游览区,让香港人到深圳游览。”
此后,宝安开始大规模出口稻草,到香港换取化肥,与香港发展小额贸易。
宝安县在陶铸等人支持下,实行“对外开放”政策,实则是在大饥荒背景下,地方官员对激进政策的一个“修正”,也是希望通过经济形势的好转,达到减少逃港人数的目的。
对于逃港潮,广东省政府初期也不是一味的“堵截”,而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和宽容。
然而,随着内地经济形势的恶化,外逃之风愈演愈烈,并于1962年4、5月间形成一股惊人的大潮。局势已经很难控制了。据估算,从1961年到1963年,共有16万人逃到香港。
1962年4月到8月,面对来势汹汹的“逃港潮”,从广东省到宝安各级部门高度紧张,做出重重部署。4月27日至5月10日的13天,仅被香港当局递解归来的逃港者就有7474人。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香港,使局面失去控制,港英政府才宣布强迫遣返非法入境者。
面对逃港现象严重的状况,宝安县委派出民兵配合九龙海关边防部队堵截外流偷渡人员。最后由广东省政府领导亲自出马。5月22日至7月8日,当时的省委书记亲自挂帅并到宝安现场指挥。在此期间,经过堵截,共遣送51395名外流人员回乡,其中押解回来的15523人,收容35872人。
到了8月,宝安方面的边防管理政策又开始松动。在陶铸等人领导下,此时广东省对逃港一事仍然持较宽松的政策。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社会陷入混乱。据统计,文革的前几年,内地越境到香港的人并不多。到了70年代初期,大批上山下乡的知青开始返城。而没有关系,被迫留在农村的广东沿海知青苦于没有出路,邻近的香港成了他们重圆城市梦的另一条渠道。然而,偷渡要冒巨大的风险。巡逻的边防军配有嗅觉灵敏的狼狗。偷渡不成的知青被押送回来,要被关押一两年。知青们偷渡的地点一般选在蛇口,这里距香港4公里。
1974年底,港英政府开始边境堵截,实行了“抵垒政策”。所谓“抵垒政策”,就是非法入境者只要成功越过边境进入市区,就可以在亲友的陪同下领取合法居住证,获得居留权。
逃港风潮不仅屡禁不止,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仅1979年与1980年两年内,估计有20多万人成功地越过边境进入香港。港英政府不得不在1980年10月底取消“抵垒政策”,取而代之的是对非法入境者无论在香港何处被捕,即被送返中国大陆,也就是“随捕随解”政策。
1979年5月6日,一则传言引爆了最严重的逃港风潮。传言说,在伊丽莎白女王登基当天,香港实行大赦----凡滞港人士可于3天内向政府申报香港永久居民。深圳还在当日“大放河口”允许群众自由进出香港。
在5月6日这一天,来自惠阳、东莞、宝安3个县80多个乡镇的7万群众,像数十条凶猛的洪流,黑压压地扑向深圳,两个海防前哨不到半个小时就被人山人海吞噬了。
第二天,毗邻香港的20公里海面上,漂浮着数百具尸体,景象惨不忍睹。
老百姓冲破边防线,深圳市委没办法,只好调部队来管,县政府、民兵全动员起来,抓逃亡,也抓不完,人们就是要往香港冲。
为什么要逃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贫穷和饥荒。
1959年,广东出现了严重的饥荒。当时,宝安一个农民一天的平均收入,大约在0.7元钱左右,而香港的农民一天的收入,平均为70港币,两者悬殊近100倍。
政治上的迫害,也是逃港的主要原因之一。1967年,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马思聪在饱受凌辱后,借一次到广东演出的机会,乘船逃往香港。他抵达香港的第二天,全港的报纸与电台都报道了这一消息,从而掀起了一场以知识分子和知青为主体、长达10年的逃港浪潮。
在70年代末,集体逃港被视为恶性政治事件,引起了中央领导的关注。1977年冬天,复出后的邓小平外出的第一站就选择了广东。在听取了广东领导汇报逃港问题时,邓小平插话说:“这是我们的政策有问题。”紧接着他又说:“这件事不是部队能够管得了的!”
随后,广东省委专门派出了调查组赴深圳进行调查。结果,深圳河两边的两个“罗芳村”引起了调查组的注意:当时,深圳河这边的罗芳村,农民人均年收入是134元,而在河对岸香港那边的罗芳村,人均年收入是13000元。河对岸香港那边原本并没有一个罗芳村,居住那里的人竟然全是从深圳的罗芳村跑过去的。
1978年,习仲勋主政广东后意识到,光靠严防死守不可能有效地遏制偷渡,必须另辟蹊径。据说,在他们汇报了逃港情况后,邓小平说:“这是我们政策有问题。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生产生活搞好了,才可以解决逃港问题。
1979年4月,邓小平做出了创办经济特区的重大决策。1980年8月,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颁发了《广东经济特区条例》,对外宣布:“在深圳、珠海、汕头三市,分别划出一定区域,设置经济特区。”
1980年8月,在深圳,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在特区条例公布后的几天,逃港的人群突然消失了,延续近20年的逃港潮终于终止了。
1997年香港回归后,偷渡基本绝迹。到了21世纪初,大量的香港人拥入内地反而成为一种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