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外有条胡同,是南北走向的,南头的叫南半截胡同,北头的叫北半截胡同。北半截胡同的出口是菜市口。周作人说,“就是西鹤年堂所在的丁字街口。”南北截胡同的北口,路东,是绍兴县馆。绍兴县馆就是绍兴会馆。鲁迅的小说《伤逝》在此地取景。以上,和以下,都是来自周作人的回忆。
在绍兴县馆生活居住时代,休息日,鲁迅和周作人会起得很早,在十点钟溜达到琉璃厂,在古玩店和店主伙计聊碑贴,然后到青云阁吃茶和点心。青云阁在观音寺街,据周作人说,是新书最为齐备的书店。书店二楼,可闲坐喝茶,有茶点。每周日,周作人必到。吃过茶点,午后再慢慢走回绍兴县馆。留在周先生记忆中的,是喧闹与寂静的对比和交替。回到南半截胡同深处,就是回到了寂静深处。
关于绍兴人,周先生说,有俗语“麻雀豆腐绍兴人”一说。意思是,哪都有,很平常,在旧北京城,这句话也含有到哪都招人讨厌的意思。他说,他哥哥对绍兴就怀有自卑感。不肯承认。时代变迁,我觉得现在绍兴人好像少见了,至少,我还真不认识绍兴人。
绍兴会馆门脸不大,挂着一块写有“绍兴县馆”四字的匾额。是绍兴人魏龙常用魏碑写的。进会馆大门,靠南,有两个跨院。好像是被称作“藤花馆”还是“补树书屋”?还是两者分别存在。存疑。总之,鲁迅是住在补树书屋。用鲁迅的话说,他常在这里“避喧”,也就是躲清静。
周作人是这样描述四合院的,说是“小型的宫殿式的”,补树书屋是独院,两边有游廊,雨天可背雨,院落中有一株古槐,据说,早年,有一位姨太太曾经在这株树上,把自己吊死了。周作人很喜欢槐树的树荫,说满院都是,实在可喜。估计是夏天。对那位姨太太,周先生也挺感兴趣的,提了好几回。略去不表。三轮车夫告诉我说,北京人喜欢种槐树,俗语说:“门前一棵槐,升官又发财。”另外,他们还喜欢海棠。
解放后,周作人还曾经去寻访过绍兴会馆,说是“门庭院落依然如故”,但圆洞门已经毁坏,院里的槐树也不见了。补树书屋作了车间,狼籍不堪。县馆变成了大杂院,周作人的冒然闯入,被居民误认为是“房管局”来人了。听说不是,又质问他:“来干什么?”周先生被吓得落荒而逃。
他说四十多年前的绍兴会馆,只有“在记忆中还是完全无损的。”
周先生住南半截胡同的时代,是民国六年到八年,也就是1917到1919。当时,他在北大上班。最早,北京大学在景山东街,周先生上班那会儿,北大新区在沙滩北口的汉花园,“是故宫略微偏东北的地方”。
周先生说,他早起上班,走如下路线:由南向北,从南半截胡同到北半截胡同,走到菜市口,看一眼“饱经世变却依旧屹立的西鹤年堂”,联想并怀念一下在此被满清杀害的务虚“五君子”,不是,六君子么?少一位呢。存疑。别想了,再想上班迟到了。周先生从菜市口,往东再到虎坊桥,向再北,进五道庙街,向东北,经李铁拐斜街,到前门繁盛市街——观音寺街和大栅栏。大栅栏忒繁华,人太多,拐弯由廊房头条进珠宝市,到正阳门。过天安门广场,在东长安街,由南池子进,从北池子出,“这条漫长的街道”,最后来到沙滩。打卡上班。
下班估计是再这么往回倒一趟。过前门时,顺手会买些日用杂品。要我,我就估酒买肉。先不回会馆了,喝差不多了,去李铁拐斜街,涉足一下风月场。周先生说他有一同事,叫陈仲甫,就有这爱好。说这是旧派教员的作风,《新青年》都不干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