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新世纪十年祭


 

    

思想和行动的停滞:新世纪十年祭

陆铭

 

如果不是有一天,脑海里突然如电击般闪过一个问题,我几乎忘了我们正在跨越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当这个问题与我直面时,我无法躲闪,我怔在那里,回答不出,以至于我写信给同事们求助。

我的问题是:在过去的十年,改革做了什么,经济学做了什么?当我这样问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今天,我们当然难以想象,30年前人们还争论劳动是否是商品,市场经济这个词能不能提。但不管怎么说,在狂飙突进的80年代有农村改革和双轨制,在锐意进取的90年代有国企改革和分税制,而且这段历史留下了经济学家的声音。那么,过去的十年呢?——一声叹息,不用多,就一声,重重的。

今天的中国,各种各样的利益群体几乎剑拔弩张,在政府和民众之间,地方与地方之间,城市和农村之间。政府部门已经成了一个有自己利益的群体,税收占GDP之比仍在不断上升,垄断部门的背后无不是政府的管制,“国进民退”还在继续。地方与地方之间市场割据,每个省、每个市甚至县,想的都是本地的利益,他们说他们管不了全国的事。城市居民考虑的是如何把外地人挡在外面,不让他们分享自己的福利,在全国城市常住人口即将要跨越一半的时候,有些城市的外来人口早已经是多数。……改革缺乏共识,公共利益被严重忽视,在某些局部甚至出现倒退。当然,从学理上来说,我们可以认为今天的难题都是80、90年代改革的后遗症,但历史不能改写,当下的行动停滞如何能用前辈的疏漏来作借口

我必须承认,过去十年,经济学研究的进步速度堪比神州火箭,回头来看,甚至五年前发表的论文都已经不能入眼。论文越写越多,居然还越写越好,在宏观上打破了量多必然质次的微观规律(是这样吗???不能不深致疑问。当然,陆老师可能有他自己的“好”的标准,如同大跃进时期也有“超过陈寅恪”的标准,只不过,陆老师的标准可能是“洋标准”,所以他底气很足,不过,大跃进诸君的底气更足。但是,即使用“洋标准”衡量,中国经济学,这十年间,有没有一篇文章可以达到《社会成本问题》、《知识在社会中的运用》或《n人非合作博弈》的水平?当然,整体上,我同意这篇文章的看法,但这句话,陆老师似乎有贤者之失)。但,经济学研究到底为改进社会福利提供了多少智慧?我无意批评,我只是问自己,我没有答案。个人的学术研究从来不需要用一个实践中的操作来肯定其价值。我只是在想,当文学家声称他在墙和鸡蛋之间,永远站在鸡蛋一边的时候,社会科学家是不是可以用科学的方式想想鸡蛋的问题?不至于等到哪天鸡蛋要说话的时候,冲在前面的只有文学的激情,没有科学(峰按:应指严肃的社会学科思考)的力量。

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就要过去了,其实,这也是新千年的第一个十年,我突然觉得这意义非同小可,尽管它悄无声息。请原谅我放下手头的正经事,写上面这段文字。这使我仍然记起上世纪末曾经红旗飘飘,而且白衣飘飘的大学时代,提醒我把方向望得清楚,把羽翼张得丰满。我们是读北岛长大的,但他今天对北京老城大白菜味的回忆实在无法感动我。我们没资格回忆,因为回忆里没有功勋。当孩子张开双臂,奔向我们的怀抱,我想,在下一个十年,当他们懂得什么是忧愁的时候,世界应该少一点冲突、怨恨与苦难。

(二十一世纪的前十年,应当可以类比于苏联的勃列日涅夫时代,或清代的乾隆晚期。没有大规模战争,小市民在麻木地“享受”着所谓的“幸福”。朝臣经济学家争相论证着“发展”的“奇迹”,赞叹着“道路”的正确。

    矛盾和危机,已经在这十年间酝酿成熟,就像一个还没破溃的大疮,里面已经鼓满了深黄的脓汁,外面看来,则是艳如桃花,美如乳酪。)

 

【按】      

转载陆铭老师的这篇文章,其实是因为我和陆老师有同样的感受。    

    

    我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上午和梦君聊天,才蓦地记忆起八十年代的美好。那时,人们对知识,对人格,对道德,还有一些尊重,东方传统的人情味,还没有流失太多,言路也比较开放。八十年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那时的天,似乎很蓝,飘荡着邓丽君或苏小明的歌,街上、屋后面的小山上,傍晚有吉他的弹奏,人们在书店里排着长队,只是为了买一本《安娜·卡列尼娜》。

    

    现在,不说了。

 

        

    [复按]

读陆老师的文章,我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具体到经济学这个科目而言,为什么近十年来研究方法的日益“规范化”、“主流化”,“主流主流再主流”的口号,或者“主流方法+本土数据”的路数,使得具有真知灼见而富于影响力的文章越来越少??中国的那些研习经济学的最聪敏的头脑,是否又被引入了一个“局”,做起了像古代士人研习八股文那样的无用功?哈耶克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当然他是以另外的方式说的),他对新古典经济学——也就是现在所谓的主流经济学,很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