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没有预谋的爱
——爱使任何伟大的人物措手不及
何鑫业
爱,是一种预谋。从出生那天起,爱,就像一枚炸弹,在每个健全人的体内,优美地蛰居着。它在自然人的生理发育成熟之前,每分每秒都在走时,每分每秒都在等待被一种叫引信的东西点燃。有一位叫马克·柯克的英国人,他在他的命名为《爱的意志》的书里,说他听到过这种炸弹走时的声音。不是嘀嗒嘀嗒,而是咔嚓咔嚓,不是罗曼谛克,而是诚惶诚恐。这位英国佬最初听到这个声音,是在初中三年级,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位摆摊的女子,那女子在他看她的时候,正弯腰去捡一个掉在马路上的苹果,那时候,她瀑布一样的长发垂挂下来,遮住了她的整个脸。
马克·柯克一辈子都被女人的这种姿势感动。他后来在战时曾去过法国一家低级妓院,为他服务的女子在替他松鞋带时,无意中出现了这个对他来说特定的姿势。他几乎全身心地抱住这位女子,口中叫着莫名其妙的话:“赶快结束,该死的战争!”他在叫出这句话之前,体内已经在酝酿一个作为哲学家应有的思想和气质,在这之前,他体内的爱已被引信点燃。显然,那时候,他所听到的走时的声音已经消失,因为战争,炸弹被点燃竟没有爆炸。战争结束后,炸弹爆炸了,但威力却大减,这使他十分遗憾,喊出了一个作为自然人最痛苦最无可奈何的声音:爱是不可逆的,初恋不能重复!一个珍惜生命的人,一个有能力洞察自我生命奥秘的人,这个马克·柯克告诉我们。爱,是一种时间,流失了就不再回来,永远不!
马克·柯克后来终生爱那位捡苹果的女子,他将这样一次事件称为神圣的初恋。这种初恋,在他此后的无数个女子身上都不曾出现,他甚至说,他不断选择爱的对象和作爱的场所,其目的似乎是在寻找这种感觉。他一生的目的,似乎不是活着,而是寻找。可惜,这种感觉后来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他1959年死于巴黎。为此,他写了无数本书,每本书几乎都是同一个主题:珍惜爱,珍惜那种叫爱的东西。
英国人的话,可以不听。值得注意的是,那种被叫作初恋的东西,那位捡苹果的女子,那个俯身的特定姿势,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的。没有心理和行为上的准备,没有预谋,因此而不知所措,不会导致犯罪,因此而把它叫作初恋,绝不重复。认识到这样一次普通事件的价值,必须在若干年甚至若干十年后的某个时期,那时候,爱已经深入人心。懂得了爱,爱便成了一种自觉,初恋这位浪子,从此不再回头。这时候,炸弹早已被引信点燃,或许,当年那位捡苹果的女子就是引信,点燃后才销声匿迹,不再出现。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所有不留长发的女子都是笨蛋,她们将自己与生俱来的最优美的东西舍弃了(她们甚至在剪掉天生的头发后,愚蠢地加上一些花花绿绿的身外之物),她们剪掉的不仅仅是头发,而是一种能唤起爱的东西,她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原本她们是可以获取更多人的更多方式的爱的。
留短发的女子必须自己去寻找爱,她们没有了引信很难启动炸弹,这是职业女性的勇敢,也是职业女性的悲剧。
懂得去爱的时候,炸弹已经爆炸。这颗炸弹把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炸得荡然无存。懂得爱而又没有获得爱的人,开始像一群士兵,他们在人群或者草丛或者树林里埋伏着。他们对爱有所准备,并且蓄谋已久。惟独初恋是新兵,它还不知道炸弹的威力,不懂得躲藏,甚至不知道战争和死亡的危险。一旦新兵从死里逃生,从此,他明白了什么叫战争,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爱情的手段。从此他加入了成熟士兵的行列,开始伏击他人,开始匍匐着接近对方,开始懂得集团冲锋和游击战的区别。这时候,他成熟了,声音和体型都已决定他是一个自然人,这时候,初恋含泪离他而去。
这是士兵的初恋,也是人类的初恋。就像马克·柯克所说:“任何爱都有杂念,惟独初恋没有。即使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他的初恋也是纯洁的。初恋使任何伟大的人物措手不及”。
像江河水一样,每日虽奔腾不息,但这水已不是那水,此时的水也不是彼时的水。初恋,对于单个的人来说,就像崔颢在《黄鹤楼》中说的一模一样,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初恋不是寻找的爱,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捡苹果的女子是在“那人”出现之前出现的,出身贵族的马克·柯克被一位摆摊的女子所感动,终生铭记在心。他就像易卜生的剧中经常出现的抛花人,整天站在河岸上,抛撒他心里的鲜花。等到花瓣拥积在河面上,待到镇上的姑娘都来欣赏这奇观时,他开始欣赏姑娘。把那个披长发的姑娘抱上马车,做他的新娘,他开始离开镇子,从此不再回来。